高昀┃我那讨厌的五二班

因为忘却，所以铭记。因为讨厌，所以喜欢。
——题记
我讨厌五二班。真真切切地讨厌。
这是个让人不怀一丝希望、调动不起半分激情的班级。从一年级到四年级，整整四年八个学期，竟然没有收获一张奖状，没得到丁点儿荣誉。五二班是一只猫，更为准确地说，是一只流浪的无主病猫，瘦骨嶙峋、没皮没脸地蜷缩在角落里。横亘在它面前的如巍巍高山般光彩照人的五一班，遮蔽了一切阳光和雨露，垄断了所有鲜花和掌声。仿佛五二班的存在，就是为了“增加五一班的高度，衬托五一班的威仪”，就像皇太子的陪读，就像长公主的侍女……
我想不明白。完完全全想不明白。
教了四年的三三班，刚刚小学毕业升入初中。横扫一切荣誉，大杀四方的三三班，让初出茅庐的我声名鹊起——教学骨干、先进教师、优秀班主任……奖状直拿得我手软。我本以为会凭仗着三三班的余威，得到领导的青睐和照顾，接手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班级，再接再厉，再创辉煌。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最终竟会出现如此让人崩溃的结果——五二班，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班级毫无征兆地与我相遇，并彻底绑定。
获得如此非比寻常的器重和与众不同的待遇，我当然要全力抗争。一番唇枪舌战，胳膊没能拧过大腿——我除了让自己肚里的怒火燃烧更旺盛之外，没有得到任何改变的机会与回旋的余地，我就像被五花大绑押赴刑场的死囚，没有丝毫申诉和反抗的权利。气愤、失望、沮丧充盈胸膛；无奈、委屈、悲伤溢满心间。几个校领导反复给我洗脑，把优秀变为成功不叫本事，化腐朽为神奇才彰显能力——去他大爷的，成功；滚他姥姥的，神奇……我低垂着头，心里愤恨地想着：指望我将苟延残喘的五二班起死回生，你们以为我是救世主，我是神仙皇帝？想让我暗室逢灯，锦上添花，我偏要抱薪救火，雪上加霜！想激我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我偏要畏缩不前，消极怠战！攀上顶峰，需要真材实料的本事和笑傲群雄的实力；滑向谷底，只需要破罐子破摔的勇气就足矣……愤怒之中，一个完美的报复计划在我头脑中越来越清晰——
破罐子破摔之策略一：制定别样班规
我的班规很简单，只有两个字“算”和“狠”。为了醒目，我特地请学校的美术老师用整张红纸刷写了两个黄色大字，张贴于讲台黑板上方两侧。并专门腾出时间，详细地告诉五二班全体学生，什么叫算，什么谓狠。“算”就是心里好好盘算盘算，仔细打听打听，是你们的屁股硬，还是我的教棍硬？学校让我当你们的班主任，到底合不合适？所谓“狠”，简单明了，就一句话，狠狠地揍！当然，这些露骨粗暴的话我只单单讲给五二班学生，并要求他们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学给家长听。至于其他老师好奇地询问，我自有一套应对的漂亮说辞——所谓“算”，就是每一个学生都要有打算，有目标，有追求；所谓“狠”，就是每一个学生都要狠下心，拼出一股劲儿，发愤图强，用功读书。说白了，一个讲的是立志，一个讲的是奋斗。我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两个截然不同的解释版本就会在学校和家长之中传得沸沸扬扬，到那时——每当我站在“算”和“狠”两个字中间的讲台上，就会组成一句耳熟能详的话“算你狠”，我就可以得意地哼唱“一杯二锅头呛得眼泪流，生旦净末丑好汉不回头”……我告诉五二班，你们如果讨厌这两个字，或是让家长给学校提意见换掉我，或是用先进班级的奖状换掉“算”和“狠”。
破罐子破摔之策略二：争当先进班级
之所以会定这样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我纯粹就是为了恶心五二班，恶心校领导。为了达到最好的讽刺效果，我处心积虑，蓄谋已久——趁着全校老师观摩我语文课的时机，我郑重其事地提出，五二班要争当先进班级，五二班要荣获一张奖状。我先是冠冕堂皇地展望了一番振奋人心的宏伟目标，然后话音一转，大谈特说五二班四年八个学期的尴尬处境。我正大光明地告诉他们，五二班就是皇太子的陪读，就是长公主的侍女，想要拿到一张奖状，特别是难度最大的先进班级奖状，就等于痴人说梦话，狗脑长犄角……大放厥词的空隙，我分明看到坐在教室后面校长紧缩的眉头和阴沉沉的脸。
破罐子破摔之策略三：记录到校时间
这个策略的实施，纯属无意之举。那时候我儿子刚出生不久，小家伙每天早上大约五点左右都要吃一次奶粉。这个习惯折磨得我几近发狂。每天我都打着呵欠，硬撑着爬起来，按照老婆的嘱咐冲好奶粉后，一头栽倒再睡会儿回笼觉。那天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弦，我恶作剧般地提前来到教室，生起火炉来。自然，我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恶心五二班的机会，当天早上的朗读课，我就得意洋洋地站在讲台上，当着全班学生的面狠狠地嘚瑟了一番。没想到第二天我到教室时，火炉早已通红，课桌上还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烛光。臭小子们，竟然和我杠上了！我岂能向你们认输？于是，我便彻底放弃睡回笼觉的念想，日日坚持早起，我倒想看看，是你们厉害，还是我厉害？事态的演变出乎我的意料，火炉依旧通红，课桌上燃起的烛光却越来越密。我还不想认输，冥思苦想后祭出自己的终极武器——记录学生进教室时间。我就不相信，你们一个能早起，十个能早起，难道全班都能早起？我每天早晨攥着手表站在讲台上，比我早到教室的学生我不管，比我迟进教室的统统在黑板上写出姓名和进教室时间。最后的最后，我兴趣索然，因为我只能记录我进教室的时间。
破罐子破摔之策略四：不设限的作业
五二班有91名学生，每周六天就得批改546人次的作业，每学期就得批改728篇作文。为了减轻工作量，我提出语文作业不设限——你们可以不写作业，也可以一天写两三次作业；你们可以不交作文，也可以天天写小练笔。我原以为会少改几本作业，少批几篇作文，万万没想到的是，在我的残酷压榨下，学生们涌起了强烈的“报复”心理，班上并没有出现不交作业的学生，反而出现了一天能做五六次作业的人，更让我大跌眼镜的，这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大群人。由于我批改小练笔慢，练笔本交上来要压一两天，有的学生竟然过分地同时使用三个练笔本。咬着牙坚持了一段时间，我终于吃不消，才强硬地要求每人有且只能有一个练笔本。利用强权与蛮横，我总算稍稍地刹住了一点儿“歪风邪气”。我偷奸耍滑的小伎俩，最终变成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大笑话。
讨厌的五二班经过我两年四个学期的折磨，终于在小学呆不住，要逃到中学去了。这期间，发生的两件讨厌事儿，我至今记忆犹新。其一，五二班让我食了言，痴人梦话成真，狗脑长出犄角——他们获得了先进班级的奖状，并在全班狂欢中撕掉了我“算”和“狠”的别样班规；其二，小升初考试中，五一班、五二班在人数相同的情况下，五二班的语文总分成绩仅比五一班低1.5分，最终他们也变成了皇太子和长公主。
这就是五二班。我那讨厌的五二班。
高昀，陕西志丹人，现供职于志丹县双河镇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