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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景┃我成了没妈的孩子

母亲突然间就决定不要我了,一句话没说就闭上了眼睛,安详地躺在我的怀里,任我百般哭喊也不再回应——享年八十七岁。和母亲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总感觉年迈的母亲有些孩子气,甚至还有些矫情,身体稍有不适便会反应激烈,让我倍感紧张不安。然而这一次,她只是突然就发了高烧,然后安静地躺着,甚至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发出。这一次,她没再孩子气,俨然又成了年轻时那个性格倔强的农村妇女,一狠心便与我诀别了,没容我把她安全送往医院……十月初五的下午,值了一个礼拜周的我回到了家里。母亲坐在餐桌旁边的凳子上默默地看着我进门。我走到她跟前坐下,母亲却似乎是怎么都看不够我的样子。我提高了声音逗她:“怎么了?又认不得了?”母亲还是不说话,只是微微地笑着,看得出对于我的回来她还是满高兴的。家里做了羊肉,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将好一点的肉撕成小块,然后盖上米饭,倒上羊腥汤,满满一碗递给母亲。母亲不一会就吃完了碗里的饭,饭量和往常一样,我便觉得心安——看来,这一个冬天母亲又能安然度过了,只要饭量还行,她就一定不会倒下。
第二天一早起来,我亲自下厨房做饭,按照往常的饭量给母亲盛了一碗,母亲吃到中途的时候,破天荒地对我说:“饭舀的多了!”我顺手接下她递过来的碗:“不想吃了就放下。”母亲也没坚持,看得出她是真的没有食欲——现在想来,母亲也许是感觉自己不舒服了,只是我没有觉察到而已。吃完饭后,我给母亲洗了头,又让妻给母亲剪了一下头发。洗头时,母亲还是像以往一样有些抵触,但她拗不过我。洗完头发后,我扶母亲在椅子上坐下,然后蹲下看着她的脸:“这么大的人了,洗个头还恼人,骚架不?”我笑了,母亲也笑了。下午两点四十左右,我带两个女儿上街买东西,五点多妻子打来电话说老娘发烧了,我也正好返回到了楼下,就赶紧回家。吃了退烧药的母亲侧身躺在被子上,呼吸明显急促,状态很差。我赶紧给在医院工作的学生打电话,联系好了住院,然后给朋友打电话,让她开车来送我们去医院。期间,下午饭已经做熟了,我扶母亲到餐桌边坐下,母亲却老是坐不好,表情也有些呆痴。我问她要不要吃点饭,她含糊地说了声“不想吃”。我赶紧抱起了母亲,放在了卧室的炕上睡好,然后用热毛巾给她擦洗——我认为母亲是因为高烧有些神志不清,只要烧退了,就没事了。朋友的车到了楼下,我扶起了母亲,帮她扣好了衣服的纽扣。她坐在炕沿,我给她穿好了鞋子,然后扶她起身。母亲走到门边的时候,突然腿软了一下就坐下了,我赶紧一把抱起了母亲,走进电梯……朋友打开车门,我笨拙地把母亲放在了车后座上。母亲抬头看了看我,然后疲惫地靠在座椅后背上。我看见母亲好几次都把眼睛睁开了又闭上,心里倍感焦急,朋友一脚油门下去,车子飞速地向医院驰去……在医院的急诊室里,母亲没能再醒来,这一次,她没选择坚持……大舅、二舅、大妗子给母亲穿上了寿衣,我用手轻轻抚摸着母亲的面颊,皮肤微微发凉……母亲是睡着的样子,和平时不一样的是,没了呼吸……
母亲选择在这一天去世似乎是精心选择的——专门等我值周回来,全家人一起吃了顿团圆饭,洗了头,剪了头发,换了干净的衣服,然后躺在我怀里安然离开……我不知道她是否还有牵念,但至少在离世的那一刻她是安详的,没有痛苦的。——前一刻我还在给母亲穿鞋子,下一刻母亲就突然离我而去了;前些天我还在给母亲洗头发,这一天母亲就长眠于一抔黄土下。看着新堆起的母亲的坟头,我突然间心如刀绞——我成了没妈的孩子了,从此后,那个傻傻的老太太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镜头里了。我哭了,放声嚎啕,很多人看着我,我的眼前一片雪白……犹记得母亲和女儿派嘴时的经典话语:“没有我这个朽木墩,哪来的你们这些树梢子!”如今母亲这个朽木墩不在了,我们这一代便正在成为朽木墩……母亲啊,一路走好!
张景,陕西省延安市吴起县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网络诗歌学会会员,陕西省诗词学会会员,延安市作家协会会员,吴起作家协会理事,一个喜欢寄情山水、充满诗情画意的老师。创作了大量诗歌,部分诗歌和散文在《西安晚报》《华商报》《贵州诗刊》《中国草根》《延安日报》等省内外杂志和报刊上发表,有诗作收入《当代诗歌精选》。出版有诗集《涂抹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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