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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韵散文|打碗记

打 碗 记
◎作者:黄金山
我端着土陶瓷碗,习惯性地蹲在大门口扒饭。  饭是洋芋米饭,菜是洋芋块块。这是农家最简朴的饭菜,我吃了几十年。而今我依旧爱吃。  两岁的小孙子突然从背后窜过来,把我的手一掀,“叮当”一声响,我那土制的陶瓷碗滑到地上,摔成了七八块碎片,几个油光闪亮的锅巴洋芋也滚落一旁。那条早就虎视的黑狗乘机跑过来,捡着我的饭吃……  “呜呜……”孙子吓得哭起来,两眼呆呆地望着我,生怕我吼他。  “别怕,孙子乖,”我抱住他说:“爷爷的饭碗是打不破的。”孙儿笑起来,跑着进屋喊道:“奶奶,再给爷爷舀一碗洋芋饭。”  我端着重舀的饭,边吃边回忆,想起我那生命历程中许多次被打破饭碗的往事……  童年。低矮破旧的茅草屋里。我在门口玩着泥巴塑小狗,爷爷拧起我的耳朵,又一次教训我说:“人生就是为求得一碗饭,你别贪玩,努力读书吧,将来才有一碗饭吃。”父亲也在一旁叮嘱说:“穷要喂猪,富要读书。”这些话把我的耳朵磨起了老茧,还有那些“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的句子也读背得烂熟,也启发着我的行动。我把《三字经》、《百家姓》当着儿歌唱,把《千家诗》、《弟子规》也读得流畅。上了小学,我的语文成绩特好,老师每次打的“5”分就像我饭碗里的勺子。  我一直不懈地苦苦读书,大树下,小溪旁,山坡边,油灯下都有我读书的身影。放牛时也把书包挂在牛角上,把要看的书捏在手里,优异的成绩也一直伴随着我的。爷爷病逝时还鼓励我说:“孙儿能读书,将来一定有个打不破的饭碗。”  1965年秋,我初中毕业,成绩优秀,可是家穷读不起高中。父亲说:“去读师范吧,读师范后当个老师,虽然待遇不高,但是还是有个靠得住的饭碗。”于是在班主任老师的推荐下,我读到了利川汪营师范。我不知疲倦地学习,实现做个好老师,教出好学生,端上好饭碗的愿望。我勤读着,奋斗着……  谁知1966年夏,神州突然风雷,一场“文革”风暴席卷而来,到处是“造反有理”的口号,遍地是“打砸抢”行动,大字报铺天盖地,老师打成“黑帮”进了“牛棚”。学校停课闹革命,一切乱七八糟。我如秋风里的飘叶,保住小命算是幸运,哪里还能读好书呢?1968年10月,学校说不包分配,自己去求生路。于是一片薄纸的白色“毕业证”把我打发出校门,回到了穷荒沟。老师当不成了,我那最先设计的饭碗也就被打破了。
  我那年18岁,犹如茫茫大海里的漂泊舢板,到处寻找着饭碗。那时“一人当兵,全家光荣”的红绿标语口号撼动着我的心灵,课堂上老师讲的战斗英雄故事牵动我的梦魂,那些官兵团结、战友情深的美言激活我的思绪,父亲也支持我去当兵找个饭碗。于是,我怀着一颗雄心和当个将军的梦想,走进了徐州军营喷火连。在老兵、班长、排长、连长的严格要求下,我顽强地参加军训,各项科目获得优秀成绩。多次获得嘉奖,眼看我在部队有点指望。我知道凭自己的实力去拼搏上进,然而根本不知当时做人还要“走路子”,有个家乡兵,连武器(喷火器)都背不动,打不准。但是他善于给官长送家乡土特产,善于甜言蜜语搞巴结,入伍一年就提拔为挎手枪的排长,而我还是土大兵。加上我嫉恶如仇,见到歪风就斗的性格老是给自己带来麻烦和阻力。一个江苏老兵借探家之机偷走军用物资,我贸然揭发,被他那当指导员的老乡袒护过去;一个山东老兵在“支左”期间与女人偷情,我大胆披露,被他当连长的老乡掩护过关。我的正直行为不但不能促成我的饭碗,反而招来警戒式的谈话,那个叫陈希法的指导员咬牙切齿地说:“小黄,小心点!”我淡然一笑,始终保持着正直。  也许是我的执迷不悟倒叫别人学得聪明起来。相邻的侦察连有个叫简守军的家乡金龟村人。入伍前是学校造反军团的头领,打砸抢非常厉害,整治老干部也下得黑手,睡女生也很在行。坏事做尽的他,玩弄下跪等手段来到部队,懵懂的野心使他学得更加八面玲珑,养成尖刻歹毒的心肠。一年也当上了班长,简守军一见我就显耀不止。我看不惯这个德行,就冲他说:“你得意个屁!”于是这个老乡就被得罪了,一直怀恨在心,以至于后来对我下毒手来砸我的饭碗。  也许是我的正直感动了上帝,也许是我的诚实换来了怜悯。入伍第二年夏,我也当上了副班长。加上我的文笔出众,上级就把我从连队抽调出去,专门从事师直的新闻报道工作。不久到师宣传部当了见习记者,到《大众日报》社培训。我如同挣脱樊笼的雄鹰飞到天空,每日随着记者们到沂蒙山区采访,连夜写成消息、通讯发表在《徐海报》、《前卫报》、《大众日报》上。业绩出众,首长高兴。经常受到表扬,一时也小有名气。宣传部首长夸我是“好笔杆子”,还透露提拔我当新闻干事的消息。我欢喜得心花怒放,笔尖挥洒更勤。因为,我可以找到得到适合我的饭碗了。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1972年9月中旬的一天,我刚把一摞稿件发出,宣传科长就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大事不好,林彪叛国出逃摔死了,我们部队有变动。”我当时十分惊愕,犹如天塌了东南,地陷了西北,眼前一片昏黑……林彪……我们的副统帅,怎么会?……
  不几天就正式公开了这个秘密,林彪成了反革命集团的首恶。部队整编,我们部队改了番号,从连队抽调的人一律归连。我也只好怏怏返回窒息的连队捱过时日。第二年三月,我和一群湖北兵领到68元的退伍费,冷冷清清地回到贫困家乡,爸爸流着泪接我回到破烂的老屋。我青春已逝,饭碗又遭打破,且问路在何方?  家底殷实的有门路的几个退伍兵都托门路去读书谋饭碗了,如李木国、李云凤、简守军等,还有那个同村的吴明星,毫无良心地抛去死死爱恋他八年的原配,读上湖北大学,给自己找个金字饭碗。我没有门路和背景,万般无奈。就当农民吧,苦苦地挣扎在黄土地上,争取端上一个稍微厚一点的泥巴饭碗。  也许是命运安排和捉弄吧。正在我立志当个农民的时候,村小学突然差了一个民办教师。村书记晓得我当兵前读过师范,就来家找我去村小学代课。于是我没有计较那一月才6元钱的报酬,便欣然答应了。我做了村小教师,每日尽心教学,耐心教育家乡孩子。仅仅三个月,学生成绩显著提高。家长普遍反应极好,被区教育辅导站发现,派专员来考核我。果然我的教学成绩很好。就决定聘请我为正式样民办教师,不久调到集镇教初中。还评为区“教育标兵”,出席县先代会。1978年,县教育局免考转正为国家正式教师,还封为正职教导主任的头衔。从此我就铁心教书,做个好老师,稳稳端好自己这个来之不易的饭碗!  谁知一场意外之事又几乎砸掉我的饭碗。现在想来虽然我是出于关爱之心,却没有料到成为歹人整我的把柄。1983年,我33岁,运遭华盖。长岳乡一个女孩考上中专(当时很是不容易),有母女二人来家寻找,要我帮忙做个转学证。我并不认识此母女,但是出于对农家孩子的关心,就没有多问就把转学证办了,女孩到中专就读了。可是却被当时在县招办当干事的简守军(部队那个)抓住不放,一个说我私办手续,要处罚我,无论如何要开除我的教师资格。我办事又没收任何礼物,没有大错。即使有错还可以接受批评改正。可是那个简守军非要一棒子把我打死。我跑到河边嚎哭:“天呀!为何生此毒物!”“我的饭碗,为何又要被打破?”  为了保住饭碗,我委屈求全,写检讨多遍,求宽恕多遍。但是这个狼心狗肺的简大主任硬是不松一寸,专横跋扈地要“坚决开除!”……  也许是命不该绝,苍天开眼怜惜我这弱小。恩施教育局有个正直的官员闻之我的遭遇,就伸出正义之手,为我主持了公道,那县办的简大主任才没有得逞。不久县局里也查明了真相,戳破了简守军设置的假象。我的饭碗保住了,简大主任倒被赶出教育局去了!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经过这次折腾后,我在教学上就一帆顺风。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教改期间,我致力于教改,跃马扬鞭。主讲恩施州作文教学公开课。与全国的名师于漪、魏书生等交流,参加北京师大主持的作文教改。加入省州中学语文研究会,在《湖北教育》、《语文研究》、《作文成功之路》、《学语文》、《初中生学习指导》、《中国人民教师》、《语文报》等数十家刊物发表论文,评点作文近千篇。教学成绩优秀,多次评为县市镇模范教师。我决心向特级教师的目标奋进,让自己的乡村教师的饭碗闪亮起来!  也许是我的这些出众的成绩招人眼红,也许是有人怕我超越他而遭到嫉妒,也许是我不善于也不愿浪费学生的时间去交际巴结的个性在惩罚我……反正我的饭碗又一次被人摔打了。执着教学教改的我,并无察觉到别人在暗算。1987年,教师开始评职称。那天上午,教育领导还在公开称呼我是“教改旗手,上一级职称可靠。”可是晚上就被一奸雄用“幺妹子”酒灌醉,我申报的一级变成二级了,碗里的饭足足比那些人少了许多。1989年,有的地方闹了学潮,制造矛盾。有个从学潮风云里调来的新教师,外号“金鱼眼睛”,联合一个教师中的“大侠”,暗中指使社会浪人进校与我班学生打架,还捏造栽赃于我,败坏我的名誉,领导也似乎眼睛瞎了,耳朵聋了,不能主持公道,还纵容包庇。于是我被那些酒馆灌醉了的官人贬出集镇初中,发放到海拔1700米的石板岭高山小学,一个与苏东坡流放岭南无异的地方……这期间,我的饭碗里没有装上米饭,只是稀粥和野菜……  孙子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我的杨柳性格,无论在哪里都会扎根生长。大山给我宁静,清泉给我滋润,宁静给我思考,鸟雀给我安慰。在那高高的石板岭上的破烂教室里,我与十几个小学生一起生活。我挖来泥土拌合泥浆,补好教室,用心教好每一堂课,还与学生一起游戏。用赤诚的心对待纯洁的高山学生。这里虽然艰苦,但是犹如世外桃源,没有喧嚣,没有搏杀。我早起锻炼登山放声歌唱,放学后家访学生,与学生们一起去放牛、捡柴、采蘑菇、摘杨桃……晚上我学唱京剧,高吟“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我爱这群山里孩子,除了教课,还教他们打篮球、掷标枪、打乒乓……学生家长也来学校看我,过年杀年猪还请我吃泡汤,送给我猪肉和腰肚。高山没有多少经济来源,不少贫困学生交不起那本来就不多的学费。为了不使学生失学,我也从微薄的饭碗里省吃,为他们减免学费。三年来,我为高山学生减免学费1390元。我的碗里虽然少了几把米,但是那高山上却多出了一批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如甘林、何艳丽、甘胜荣、甘芳斌、吴文友、毛辉、蔡顺等都以优秀的成绩考入高一级学校。同时,由于文化发展,石板岭村也飞跃成为利川市的“示范村”。1997年7月,在香港回归的日子里,我也被新来的领导调下高山,回到集镇里继续当个教员。我为自己做的好事高兴,也为自己的作为感动!此时,我的饭碗算是比较的稳定了……
人生曲折,忆不尽悠悠往事。李白诗说:“天生我材必有用”,人生总是有饭碗的,只不过是端法的不同,有劳力的、有劳心的、有当官弄权的、有投机取巧费尽心机的……不管怎样,忠实为人,忠诚办事,朴素为人,善良处世的人,他的饭碗总是不会被打破的。  “爷爷,这块锅巴洋芋好好吃!”孙子一边说一边往我碗里拈,脸上洋溢着甜蜜的笑容。  “把碗端紧点,别摔坏了。”我叮咛着孙儿,其实是希望他从小就学会端好自己的饭碗,也希望他将来有一个好的饭碗。别再像我这样,为寻找一个饭碗而受尽尘世风霜的蹉跎和折磨!
【编者按】一爿烟村,一条门槛,一老一少爷孙俩,就坐在那条门槛上扒着喷香的洋芋饭吃着。忽然,小孙子窜了起来,不慎将爷爷的饭碗碰落于地上,只听得“咔嚓”一声,那碗脆生生地碎了,一并也将爷爷的回忆碎了一地……N多年前,有一位和小孙子一般大小的孩子,懂事地聆听着他爷爷的教诲:“孙儿能读书,将来一定有个打不破的饭碗。”就这样,那位孙子开始了命运多舛的找寻“打不破的饭碗”的经历,从师范,到部队;从见习记者,到民办教师;从正式教师,到集镇教员……经历在曲曲折折,命运在兜兜转转,时光本身不紧不慢,岁月原来不温不火,那双欲端稳“饭碗”的手,却总在战战兢兢,同时战战兢兢的,还有多少因不公正待遇而发抖的况味,以及多少遭受迫害、扼杀、“修整”而颤栗的经历,甚至整个人生的路都布满荆棘和坎坷。直到那位孙子在成为打破他吃洋芋饭碗的这位孙子的爷爷之后,才终于苦尽甘来,端碗的手才不再是空握。“为寻找一个饭碗而受尽尘世风霜的蹉跎和折磨!”这是爷爷今日的由衷感慨,更是他整个人生不懈追求、不辍拼搏的经历积淀,但愿这个盛满幸福新时代的碗在这位爷爷的手里,像一尊青花瓷,有底蕴,有价值,更有璀璨的色彩斑斓。散文以碗为托物,写意人生经历,通过辛酸而蹇涩的回忆,见证时代人物和风情,同时歌颂新生活,憧憬更美好的未来。文章叙事清晰而生动,人物刻画细腻真实,写法上采用前后呼应的现实事件去引入过往今来,显得构思缜密而极有技巧,特推出共赏学习!【编辑:郁李仁】【湘韵精品推荐180319第6800号】
作 者 简 介
◎黄金山(湘韵文学网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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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1950年1月生日,土家族,湖北省利川市团堡镇沙地沟人。中国楹联学会会员,湖北诗词会员,九州诗词会员,恩施州诗词楹联会员。早年当过兵,从事山区中小学教育42年。在各级专业报刊发表论文800余篇,获等级奖120余次,教学业绩载入《利川市教育志》。退休后专攻格律诗词,在全国报刊,书刊和网站发表诗词楹联4300多件(首)。出版《金山诗集》《卧薪斋诗稿》《卧薪斋词选》《桃源集》(合著)著有公开发表的散文集《卧薪斋札记》《山还是山》《怀念流萤》等。获得省老年诗词竞赛优秀奖。为利川市新农村创作诗词楹联800多首,被利川市诗词楹联学会称为“山居诗人”《山峡都市报》《恩施晚报》《湖北新闻网》《利川电视台》等媒体多次专题报道。主编《无名草》《石龙神韵》《石龙古镇》等大型乡土文化书籍,由国家正规出版社出版,被国家图书馆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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