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仔旅行团
福星旅社图 1：寮仔后旧照（陈亚元收藏）寮仔后的“福星栈”，是晚清厦埠的老牌客栈之一。宣统时节，“福星栈”已作为知名品牌向外埠游客推介：（厦埠）官客栈共五家：三山馆、福星馆、万利栈、三升馆、悦来馆，均在寮仔后街。每日一角八分。供饭不供菜，如要供菜，再加一角。[1]那时的“福星栈”，充其量也只是普通的“官客栈”，招待一般的官绅之流。“福星”的“明星”之路，则始于它易手林滚、易名“福星旅社”之后。林滚，又名回中，人称“贼仔滚”，以其作贼出身也。初居“上宫”，即今大同路林姓祠堂附近。从交结匪类入手，既已有获，则设赌，兼放高利贷。时夕阳寮娼妓称盛，娼妓及带班伊嫂之乏金应用者，多从林借贷。久之，有台浪人吴廷万者，尝在夕阳寮开酒馆娼妓，为福星栈之保镖。林与吴认识，由其牵引，遂将关仔内地盘移于夕阳寮。先占福星栈，改为福星旅社，雇闽人林鹿皋为军师。交结地方官吏，仍旧放高利贷，设特种赌馆。[2]清末以来的厦埠，有一类生猛凶悍的台氓，自恃有“籍牌”作护符，有日人作靠山，欺行霸市，作奸犯科，横行无忌。其自成一股黑恶势力，最知名者名号“十八大哥”。林滚者，便是“十八大哥”之大哥。“大哥”们一面与地方势力争强斗狠，一面不断挑战官厅军警。闹腾最凶的，有民国2年的“台纪事件”，民国12 年的“台吴事件”，民国13 年的“台探事件”。其中“台探事件”交战最烈：（1924年）2月2日，厦门侦探队在瓮菜河击毙1名私带枪支抗拒检查的台湾浪人，引发80余名浪人与军警大规模冲突，双方各有死伤。日本领事馆为此与驻厦闽军总司令臧致平交涉，并调日舰来厦示威。在日本领事的压力下，臧致平将警察厅长陈为铫免职。6月，台湾浪人陈跷全等人到厦门九条巷金凤妓院寻衅，刺死中国海军侦探李有铭。驻厦海军为此包围麦仔埕台湾浪人头子陈粪扫住宅，双方进行激烈枪战，各有死伤。日本领事馆向漳厦海军司令部交涉，日海军也在厦登陆示威。后双方谈判，达成妥协：台湾浪人陈粪扫等人由日方遣返台湾。中国方面将原侦探队长李清波枪毙。时称“台探事件”。[3]双方的武装冲突，给无辜的民众造成巨大的伤害。台湾李友邦评曰：因为台氓之能在厦门活动，在烟馆、妓馆、赌馆，常隐藏匪类．或傲慢对待厦探，以致冲突，继而武装互杀。首先是流氓绑架厦人，侦探搜索而与流氓吵闹，终至动武，这一次的械斗有林滚、柯阔嘴，陈龙江、谭某、傅某等集流氓大成和厦探对抗。这一次两方的损失不要说，身在其内的台人因不知械斗事，由汕头来厦上陆买东西而被杀死者有之，因出外买东西在途中被杀死者有之，所死者为无辜的台民居多。[4]1933年3月，厦门市政改造，道路拆迁涉及林滚的义和街房产。林氏暴力抗拆，殴伤员警。市工务局有报告道：窃查本市五崎顶、义和街改建马路，兴工已久，两旁房屋亦早经通知限期拆卸，其中有25号门牌房屋一所，早已搬空。惟逾期多时，仍抗不拆卸。本局以其阻碍工程进行，当于本日九时，派警两名，会同工人代为拆卸。正在工作之际，突有日本籍民多人，将两警所持长枪两枝，及工人所带工具，悉行抢夺，并将两警包围痛殴，内有一警被殴重伤，势极危殆，恐有性命之虞。似此纠众抗令，抢械伤警，实属不法已极。除将伤警送医院调治外，理合具文呈请钧长察核，转令公安局，迅予缉凶追械，依法严惩，实感公便。[5]事涉邦交。经艰难交涉，日领表示“对殴警之日籍民，愿负责惩办，并由署派员赍函，订期偕林滚到局，正式道歉。受伤之二警，则视其伤势如何，定赔偿医药之程度”[6]。有此保证，工部局方得“派警会同公安局保安队2名，前往义和街，将25号林滚之屋，及其他各屋约七八间，均一律拆卸”。[7]暴力抗法的“贼仔滚”，此时已混成“台湾绅士”。自昭和四年（1928年）起，林氏当上“台湾居留民会”议员、学部委员会委员。在台湾居留民的花名册上，林滚公开的产业有福星旅社洋行和蝴蝶舞厅、咖啡馆。在暗地里，林氏又是厦门最大鸦片公司“鹭通”的主要股东。图 2：福星馆旧照“福星旅社洋行”，是林滚的发迹地与发财地。福星“实为烟赌场走私之机关。其旅社底层设有地下牢狱。即名为旅社，前绑人私刑之所，遗迹尚存。其上有灯塔，指示海外走私船只”[8]。洋行多种经营，但主业还在赌博和放贷。赌博，是“福星”的头项业务。“晨光路福星旅社，台人林滚所设之大博场。该场为厦市最著名且最大者，所有天九、十二枝、番摊、辇宝均备。每日博徒以十百计，输赢以万计”。赌场“设旅社二层后楼，门则由旅社楼下37号客房入”，启锁而入，则“床后有门，门列梯以登二楼，抵博场须经三门、四转折”。[9]1931年7月，厦市警察机关与日领署联合，对厦市几家名气最大赌馆进行警告谕止，并捣毁部分赌具，福星旅社自然也在其中。然“谕”而难止，被捣的赌场当晚依旧开张不辍。“被毁之六场，最先恢复者，亦即最先被毁之东南酒楼，于6日晚6时许即行开场。次则福星馆，亦6时许开场。是晚两场均加紧戒备。除严守门户外，并于马路口遍布台人十数，如两军对垒中之布哨焉。”[10]福星因赌，也摆出过乌龙。1933年初某晚，晨光路有人互殴，遇警干涉，便夺路误入福星旅馆。此时博场上杀声正酣，恍惚中见有人闯入，又见警察随后，众以为警察捉赌至，纷纷四散逃窜。中有三人慌不择路，直接朝海滩跳下。时逢海水涨潮，“跌落水二人被溺毙，一人因适逢石块，乃攀石沿墙壁而逃”。死者“耳鼻各处，皆塞满泥土，衣服泥泞”，可怜赌兴未尽，就被活活溺毙[11]。图 3：今日的福星旅社与“赌”配套的，是高利贷。福星放贷的主要品种，叫“日仔利”。所谓“日仔利”者，是专对贫民阶级剥削至最后一滴血的又一途径。顾名思义，即借贷按日生息。贫民穷无立锥，告贷无门。与其坐以待毙，何如饮鸩止渴。日仔利便应运而生。计某方侨民营此业者，共六十余家。借款时，须有三家连保，利息议定。实行先扣，款领到后，按日清还，隔日不还，递加罚金。再逾借期，重新生息。母子相因相陈。三五月后，便积重难返了。譬如如借洋十元，先扣利息一元五角，实付八元五。自借后次日起，每日偿还二角五，至四十日偿清。如四日不还足一元时，便十倍处罚十元，加作本金。至最后还期，通知书下，分文不容宽贷。迫而鬻妻卖子者有之，跳海服毒者有之。无一悻免，惨不忍闻！有以日仔利法计算者，谓以一元作本，过一年后，可得母利4500元。天下的重利盘剥有较此为甚的么？[12]为确保利息的顺利回收，福星馆“内设地牢、特别室。一般借高利贷无力偿还者，多被掳禁吊打。地方警吏罔敢撄其锋，甚且向之卑颜取容”。[13]无力还贷，又紧缺银子者，还有“小典”相救。“小典”，在典当业中典期最短、利息最高。厦市小典从业人员，多为台湾籍民：厦市某方侨民营小典业者约200间。有1000元资本者，可向领署请照开业。是途大都收受赃物。赃物一入其间，失主虽知，亦无奈何。典期一月，逾期将货拍卖。期内取件，母利并还，利率之苛，与其他典铺相埒。宵小有恃无恐，益肆无忌惮。厦市窃风大炽，便是小典诲盗所致。[14]福星的小典，“利率之高，赎期之短，破一切惯例，官亦不敢问也”[15]。1945年光复，罪孽深重的林滚顺理成章地锒铛入狱。报载：本市台人林滚为战前厦门台人中所谓十八大哥之一，当时藉日本势力，为所欲为，收罗一班无耻浪人作爪牙，贩毒走私，开设赌场，强占寮仔后“妈祖宫”地建筑福星旅馆，于该馆内暗设地牢，时常掳人监禁私刑。厦人受其荼毒者不知凡几。但国军157师来厦，畏罪逃台。其福星旅馆经被没收充公。迨本市收复，林滚即企图收回逆产。闻当局以林罪昭彰，经予拘禁。惟林恃其孽财，托人奔走，声言不久即可获释云。[16]林滚的罪行，也公诸于众：林奸滚，年52岁，台湾台北洲人。自幼在台游荡不羁，不容于台湾总督府。民四年流亡厦门，初习农事，旋即经营糖业。在台厦之间，专事走私漏税。嗣后开设旅馆于厦市寮仔后，内设赌场烟馆，并贩卖烟膏，专事勾引一般地痞浪人，结党营私，自立为“十八大哥”之首领。其党羽100余人之多。同时复极力巴结敌国在厦官员，出入敌国领事馆，以为后盾。民廿二年林复开设蝴蝶舞厅，以交结豪阀，声势益大。民国廿三年，杜起云妄冀组织“华南国”，林奸为虎作伥，与之勾结协助。事败之后，杜为政府正法，林奸则以台籍关系，逍遥法外。抗战爆发后，林奸曾一度奉令回台，旋复来厦整理旧业，开设大福行于沪、港、汕、厦等地，专事贩运粮食土产与敌交换肥粉杂物。汕头沦陷后，林奸又受许丙之托，在汕代表许丙经营九八行，专事收买钨矿资敌，罪孽昭彰。经肃奸会令缉，嗣由林奸自行投案，并经肃奸会移送高一分院依法治罪。[17]林滚敢“自行投案”，缘于他的脱罪自信。兹查林入狱后，替其奔走者大不乏人。其理由以林在沦陷时，并无为非作恶，情有可恕。据记者调查，林滚于157师入厦后，即逃汕头、澳门一带，原性不改，仍恃敌人势力无恶不作。其不敢在厦横行者，系因彼在厦孽产颇多，企图收回管理。故特易地为恶，以掩世人耳目而已，非真改过从善、可从宽释放也。[18]1946年9月25日，法庭宣判“一、林滚烟毒案，免诉；二、林滚赌博重利案，免诉”。[19]正义女神又一次被蒙蔽了双眼。林滚尽管脱得了罪，却保不住福星。1946年8月报上刊出广告：厦门华侨服务社，系市长倡设，由侨界闻人蔡杰士主持其事。兹该社筹备数月，已告就绪，经订定本月4日开幕。社址为晨光路，即战前福星旅社原址。楼宇宽敞，规模颇大。其内部初步设备完成者，有公寓、餐厅、浴室，及阅书报室、娱乐亭榭等。其业务为出入国侨旅之招待、向导、联络、信托、舆夫、代办船务、解答困难，乃至咨询报道政令之设施、指导回国侨生之学业，暨其他有关华侨福利事项。据称：“务使往来侨胞置身其中，俨若第二家庭，而不觉羁旅之苦。”该社尤要之任务，则为诱导侨胞，投资于生产建设，以期复兴祖国，繁荣故乡，庶可减免游资泛滥、转滋弊害云。[20]昔日的寮仔后、晨光路，今日已变身为鹭江道一段。昔日晨光路上的“福星旅社”，今日再经拼装，再立于鹭江之滨。俏丽的外壳，是否还遮蔽一颗曾经黑恶的心。图 4：鹭江道一段[1]《上海指南》各省旅行须知，熊月之主编：《稀见上海史志资料丛书4》，上海书店出版社2012年版，第367页。[2]鲁钝：《从十八大哥到角头好汉》，《江声报》1948年9月26日。[3]《厦门市志》第一册大事记。[4]华训：《为前厦门“台吴台探”事件告福建父老同胞书》，《热流》1939年特辑第2期。[5]《日籍民林滚伤警案，市筹处缉凶追械严惩》，《江声报》1933年3月23日。[6]《义和街籍民殴警案，日领表示负责惩凶及医药》，《江声报》1933年3月24日。[7]《殴警夺械案，工务局经允日领署以道歉及赔偿息事》，《江声报》1933年3月25日。[8]《日在厦横行之台湾败类“十八大哥”的末路》，《江声报》1946年1月20日。[9]《快举！昨尽毁市内日籍赌场》，《江声报》1931年7月7日。[10]《日籍游民横恣如是，赌场毁不一日即恢复》，《江声报》1931年7月8日。[11]《警至惊走，福星馆后溺死两人》，《江声报》1933年1月23日。[12]征东：《厦门剪影》，《申报周刊》第1卷第36期。[13]鲁钝：《从十八大哥到角头好汉》，《江声报》1948年9月26日。[14]征东：《厦门剪影》，《申报周刊》第1卷第36期。[15]鲁钝：《从十八大哥到角头好汉》，《江声报》1948年9月26日。[16]《台湾莠民林滚入狱》，《江声报》1945年12月21日。[17]《厦金点奸录》，《厦门大报》1947年6月15日。[18]《林滚企图活动出狱》，《江声报》1945年12月27日。[19]《七台奸定谳》，《江声报》1946年9月25日。[20]《本市华侨服务社定四日开幕》，《江声报》1946年8月2日。往期相关兆和山：康泰垵边生死记和凤宫：“最厦门”的曾经岁月青墓山与相公宫：唤起厦城怒潮的深巷警事梧桐埕：“日人厦门设警”的前前后后山仔顶：一座失火的小庙和一场将燃的战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