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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草木间
亲历橘事
★ 作 者 简 介 ★
严建平，毕业于浙江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和美术学双学历，衢州市美术家协会会员，从事创作和教学二十余年，油画作品被多家单位及个人收藏。多次参加展览并获奖，作品被收录《三衢风》衢州市美术书法摄影精品集。文艺中年，小文散见《衢州晚报》、衢网作家等。
★文：严建平
对橘子最初的印象是上小学时学校组织秋游，参观邻村的集体橘林。晚秋时节，阵雨刚过，漫山遍野的蜜橘树低矮贴地，咫尺处便见累累硕果，洗净的墨绿叶子更衬出橙黄的清新艳丽，在阳光照耀下愈发明亮诱人。看着眼前沉甸枝弯、果叶沾露的橘子，心想要是自家也能有片橘林该有多好。
因我村离那片橘林很近，每年采摘时邻村集体都会给我们家家户户分上几个最次的橘子，以表示平时没给他们糟蹋之谢意。有一年我家分到十几个大小不一、表皮粗糙且青黄相间的蜜橘，一家四口晚饭后就坐在厨房昏黄的灯光下吃了起来。当时的橘子虽品相不佳但皮薄、肉嫩、汁甜，全家一口气剥光吃完还意犹未尽。现在想来，那是我人生中吃到的最美味的橘子。母亲舍不得扔掉剥下来的橘子皮，洗净切丁晾干后是做豆豉的极佳配料。
光靠每年一次分来的几个解解馋远远满足不了村中年轻人对橘子的渴望，偷橘子便成了那些年抹不去的记忆。夜幕降临，胆大的年轻人会把上衣扎进裤带，偷偷从后山翻进橘林，慌乱拔下橘子后从领口处塞入，直到全身鼓鼓。有一次几个年轻人被守橘人发现，急忙逃下山时踩入荆棘丛中满身刺伤，但次日他们在我面前剥橘子吃时神情却充满炫耀。
当年我因人小胆怯不敢偷橘，但白天会到剪过的橘林里去寻橘。有次在茂密的橘叶里找到两个还很青的橘子，当时心中一阵窃喜。刚摘下准备回家时，边上剪橘子的大人以为那是我偷来的，一把从我手中夺走，委屈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哭着走回时，父母和哥哥正在刚分产到户的荒山上开挖准备种橘树的坑，哥哥安慰道：“不哭不哭，过几年我们自己就有得吃了……”
也许是小时候秋游就种下了橘林梦，也许是太难忘记寻橘后被夺回的委屈，自从家里种橘树后我便非常用心地参与培植管理。读初中那几年，已俨然成了种橘的半个专家，家里的橘树也是全村长势最好的。
橘林管理主要靠施肥、除虫、浇水和修枝。最好的有机肥是猪栏粪，父亲会把它沿橘根一圈摊上再铲土覆盖，这样不仅肥效好还能松土。当然，挂果后的橘树还需施些强茎促果的钾肥，而只会兴叶的磷肥是很少用的。橘树在不同时节会有各种病虫害，比如画图虫、红蜘蛛等等。十三四岁的我会用肩背式喷雾器背上四五十斤重的农药水，左手打压右手喷洒，那雾洒拂面的农药味至今还记得。夏季骄阳似火、蝉声阵阵，干旱使橘子树叶开始卷曲发黄，我便会随父亲从水塘一担一担地挑水到橘林去浇。后来家里条件稍好些时买了水泵，看着水哗哗流淌在橘树根上，虽脚踩炙热、汗湿一身，但心里却无比踏实，仿佛看到了累累丰收的景象。橘子光靠施肥、除虫和浇水还不够，平时还得做好修枝和掐梢，不然同样会影响橘子的产量和品质。
霜降前后橘子进入膨大期，那几天果子的大小和色泽真是一天一变样。父亲会在橘林搭上一个简易棚守橘，棚顶和周边用稻草铺扎，棚内半空处架一床板，相当于原始的野营帐篷。我和哥哥对在外守橘过夜都极新奇，记得兄弟俩也是去棚里睡过几夜的。说是守橘，其实更多的只是一种形式罢吧。
每年十月底至十一月初，橘子进入采摘期。椪柑因产量高、耐储藏成了当年种植最多的品种，但其树冠高大要爬上橘梯才能剪摘。剪橘时要紧贴橘梗剪平，否则凸出的橘梗会伤到其他橘子。剪下的橘子，先放入吊在脖子上的橘袋里，待装满后倒入放有保鲜剂的脚盆里浸泡，再重新装入箩筐扎上独轮车沿山路推回家。家里橘林面积虽不大，收成最好的那几年产量也达一万多斤。
自从家中橘树投产后，终于圆了儿时的橘林梦，也终于让馋嘴吃够了橘子，但随之而来的问题变成了卖橘子。听说早年石梁、航埠两镇的橘农家里来亲戚时宁可煮鸡蛋待客也舍不得捧出橘子，因为橘子比鸡蛋卖的还好。等到我家有橘可卖时，最初几年产量不高但卖价很好，到了盛产期以后印象中价格却总是不甚理想。
自从橘子剪回套袋码堆后，父母就会经常打听村里橘贩的消息，内心焦急又矛盾。因为总是怕过早出售后价格一路走高而懊悔，又担心放到后面价格不升反降甚至没人来收购。在权衡利弊后，一般都会熬到来年开春前后才肯出售。记得有一年，开春后橘贩越来越少，价格也越压越低，堆放在房间的橘子渐渐发出了酒味。父亲只好每天用独轮车将橘子推到大山里去零售，天黑回家时真正到袋的钱很少，换回的是一些山货和大米。
同样在那一年，隔壁几位邻居也是因为价格太低舍不得出售，苦苦等候中天气渐暖，烂橘越来越多，最后只得整担整担地将橘子挑到水塘边倾倒，阳光照耀下促使套袋内的烂橘加速发醇，风中飘来阵阵恶臭。
供需信息不对称、橘子品质不佳和橘农惜售心理，常常导致增产不增收。近些年，忙于外出打工的邻居们对家中本就没什么经济效益的橘林更是疏于管理，有些甚至主动成片挖掉种上其他经济苗木。我家那片原本精心管理的橘林也因父亲过世和兄弟俩外出谋生现已基本荒废。
三十多年的时光，让我亲历了一场橘事的兴衰。
摄影：李志强 监制：丑小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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