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前的夜晚，风，不热不燥。悄悄打一盆清水，轻放在青砖砌成的鸡笼上，星斗满天，线状弯月，透过暗影里的石榴花，摇曳着闪闪发光的梦。
听老人讲，那天晚上屈大夫的叹息，能吹落花瓣雨，打湿万物结清露。晨起，男子去河里洗澡，可以治病、明目、增智；女子取露珠或花树下的水洗脸，会美若香草，气若蕙兰。
小时候，我信了。
那时，家门前有两棵石榴树，左边的一棵开白花，那花瓣白中带青，有一股淡淡的素香，像一位高冷洁傲而清瘦的骨感美女，每每望她，都觉得有股仙气，心情特别宁静。而右边的那棵较大，貌似是三棵从根部就缠绕在一起，大约是树下盖了鸡、鸭的窝笼，有粪便施肥的缘故，所以树冠覆盖了门前的一大片。小时候给她们分别送外号，喊左边的一棵叫气质美女“赵飞燕”，右边的叫肥肥“杨玉环”。
我特别喜欢这棵丰满的杨玉环，每到春天，她的根部抽生很多新的枝条，发明发光发亮，长到有孩子的小拇指粗细的时候，父亲就把枝条离地较近的地方用刀划开一个口子，然后在土上挖个坑，再把枝条压进去，大约一个月后，划开口的裂缝处就能长出新根。长大后我才知道这是一种繁殖方式叫压条，村里的人把它移栽到自家的院子里，一棵新的石榴树就诞生了。
据说，石榴是张骞出使西域从安石国带回，经丝绸之路传入内地。“石榴裙”也貌似和美人有关。“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我仔细的观察过她的枝叶，春天发芽后，先从柔软的枝条上长出豌豆大小的苞蕾，然后慢慢拉伸膨胀，像未点燃的火炬，忽然碰到火，瞬间就绽放一树热热闹闹、轰轰烈烈、兴高采烈的花来，一堆堆一簇簇，红红艳艳，对着天空张扬自己的个性。“只待绿荫芳树合，蕊珠如火一时开”。你只消望一眼，便会被她的热情和青春的无惧所震撼。
刮风或雨后的清晨，地上的花瓣或是尖屁股的雄花带着花托一起落满厚厚的一片院落，赶快轻拽一枝，查看雌花的子房，鼓囊囊的开始发育，便少了些担忧。拿起扫帚扫成一堆垒在根部，“落红不是无情物，化做春泥更护花”，心里又多了些盼望。
村里的老人说：端午节前天的晚上，露水中有上神（屈原）洒下的药粉，通过娇美的石榴树落在盆中，早上起来洗脸，会让女孩子变得更美，胜过浓艳的石榴花，而小媳妇采集它的露水喝，不光好看，还能生出成群的娃娃。因为石榴树被称为“子孙树”，多子多孙，儿孙满堂，是人间最大的福气。
这株红石榴是爷爷年轻时种下的，大约就是寄托了这样一种美好的愿望。只是，在那个贫穷的年代，我未见过面的叔叔参加生产劳动被误伤而丢了性命，婶婶携姐姐改嫁，走时连床上的席子都揭了去。后来父亲也下放回乡务农，我的母亲精神受刺激，带着弟弟不知去向。
爷奶结郁而病逝，仿佛一夜间凋落，记事时，就剩下我和父亲相依为命。
火红的石榴花年年开，火红的日子年年盼。
记得父亲曾讲过一个故事。一户人家的孩子在外地工作，只有每年的春节才能回家，但父母整日挂念，每年八月十五仲秋节吃瓜果月饼时都会给孩子留些，思想孩子能早日回来，但因其它瓜果保存的时间短，只有石榴用纸布包裹严实后，放入粮食中，可以长期保存，直到春节。那年他们如是这样做了，但一不小心，一个石榴摔在地上裂了口，老母亲忧心忡忡的去找算卦先生，怕有什么不吉，谁知刚说出经过，先生便哈哈大笑说“恭喜恭喜，你儿子马上就回来了”！说也奇怪，儿子就真的回来了，说这叫“石裂见子”。（也有说是西瓜摔地上的）
哎呀，听得我对算卦先生，对石榴充满了神秘、敬佩和好奇。
以至于只要看到树上有石榴裂口，就忍不住想，会不会是我们一家人能团圆了。
唉，还是说说用花树下的水洗脸吧，这个至今让我记忆犹新。
端午节前夜，在石榴树下放水盆接露水这事，仿佛每个爱美的女孩都知道，尤其在石榴的花期正赶上端午节时。因为如果幸运，会有花瓣落入盆内。你想想看，红红的花瓣，绿油油的叶子，在清灵灵的水中飘浮，那是怎样的一种美丽！
所以，吃罢晚饭，邻家的女儿或小媳妇陆陆续续的端盆清水过来，根据自己的爱好选择赵飞燕或杨玉环。我则打两盆，分别放在红、白两株石榴树下，我们虔诚、悄悄、神秘。要是天气好，有下弦的弯月笑眯眯地挂在天上，小伙伴们会在院子里窃窃私语，一边说一边斜视着自己的水盆，希望有变美的神药快些下落，不像以往，我们又疯又跳的打闹。
第二天清晨，布谷鸟的叫声响过没多久，就是不喜欢早起的，也会起床赶来，因为大人们说，太阳出来后就失灵了。
天刚蒙蒙亮，整个村庄都在沉睡，我们静静地找到自己的水盆，默默地端到一旁，闭上眼，用手触摸微凉而柔软的神水，细细、慢慢、轻轻的把额头、眼睛、鼻子、嘴巴、面颊甚至耳朵、脖颈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洗，仿佛真的能洗去丑陋，洗出美丽。我则先用红花树下的洗脸，再用白花树下的擦身子，既想拥有美颜，又想获得气质。
只是可惜，有一年大约是洗的时间长了，天已亮开，还没来得及把水倒掉，突然有人指着盆尖叫起来，我们一齐向盆中望去，几粒大大的虫屎得意洋洋的躺在那里！大家急忙看自己的盆底，或多或少均有些颗粒，只不过因为有飘落的叶子或花瓣，大家只看到了浮在上面的美丽而没有发现潜藏的污秽。
我们成长，幻想，变美，不知是不是因了这传说的神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从此知道了屈原的《九歌》《离骚》《天问》。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
小时候懵懂，只是背读，并不理解。
这世间哪有十全十美呀！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物有长短，守天遵道。其实，一个灵魂纯净的人，内心的辽阔胜过所有。正可谓“花草生于泥沼兮，不改其品质芬芳”。
后来，父亲平反了，我们一家团圆。每到仲秋节，捡个大的石榴摘下来，开红花的杨贵妃晶莹中透着宝石的红，像沉淀的苦难、坚守和力量；又像跳动的对生活的热爱和信念，吃起来特别甜；而开白花的赵飞燕则纯洁无睱，玲珑剔透，像一窝的钻石和玛瑙，像一颗赤子无瑕的心和眼眸，我们欢笑、向往，心中的甜比蜜还多上几分。
【作者简介】苟云惠，笔名惠云，文学爱好者。
往期精彩回放：
【南阳·文苑】鲁钊|“食前方丈”二月河
【南阳·文苑】心羽|《心语集》多一分会重，少一分会轻
【南阳·文苑】做一个灵魂安静的人
【南阳·文苑】黄振田|王老五正名记
【南阳·文苑】祖克慰|渐行渐远的乡村
【南阳·文苑】徐杰|生死临界
【南阳·文苑】袁永强|出桃花源记
【南阳·文苑】贾平凹|心如落叶
【南阳·文苑】周世安|我眼中的姚雪垠
【南阳·文苑】春夜听雨|抚摸岁月的痕迹
【南阳·文苑】墨白|南丁先生
【南阳·文苑】慕容真子|尹先敦诗词书画漫谈
【南阳·文苑】左德浩|诸葛家训细思量
【南阳·文苑】杜思高|诗歌三首
【南阳·文苑】祖克慰 | 火狐
- 2024年02月05日
- 星期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