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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诗人简介蒋立波
蒋立波，1967年出生于浙江嵊州。曾与友人先后创办《麦粒》《星期三》《白鸟诗报》《越界》等民刊。辑有诗集《折叠的月亮》（1992）、《辅音钥匙》（2015）《帝国茶楼》（2017）。主编《越界与临在——江南新汉语诗歌12家》（与回地合编）。曾获第23届“柔刚诗歌奖”主奖。现居杭州富阳。
一棵向我走来的树
晨起推窗，眼前白茫茫一片，
怀疑脚下突然出现一段不可测的悬崖，
恍如面对一个经过编辑的世界。
道路，被交托给更多的茫然，
像一首没有读者的诗被交付给更多的晦涩。
资本在蒸发，造纸厂的烟囱仍在向天空献媚。
一棵向我走来的树，在倒装句中迷途。
但这真的是雾吗？显然，它已经不再散发
初乳般诱人的伦理的芳香。
它携带着玻璃渣、尾气和颗粒物，
以及源源不断的忧伤，以此喂养
那只蜷伏在我胸口的毛茸茸的猫。
这个早晨，佩索阿被当做一个错别字
在不可饶恕的傲慢中轻轻删除。
而仙境也可能是陷阱，善恶往往比邻而居，
地狱的深度依然不可能被丈量。
一棵向我走来的树，一个美学的弃儿，
在大雾中走向人类的反面。
那不可删除之物，依然像人的诸多缺陷
迷失于这一团找不到线头的迷雾。
冬日来临
冬日来临。昨夜蒙霜的窗玻璃上
手绘出丝绒般精致的图案。
清洁工的扫把，抹除凛冽中起伏的阶级，
和豆浆一起翻滚到胸口的冤屈。
那拖曳着的几粒寒星像老式有轨电车擦出的
火花，为早起的小学生分发冰冷早点。
公园里被剪矮的树枝，像一架架崎岖的鹿角
顶住浓雾中越来越低的天空。
书桌是另一片郊区。上世纪的一封信还没有写完，
寒气已经冻住墨胆里最后一滴墨水。
笔尖赞同婴儿的吮吸，枯枝赞同那只拍翅而去的飞鸟，
因为枯山水里仍有秘密的泉涌。
而在更幽暗的深处，蚯蚓蜷曲着躯体，
将一个泥土般沉默的祖国吞咽。
雾的诗学：风来岭札记
1
雾，让声音饱满、多汁，
甚至可以啜饮和涂抹，
像一条溪水依次流经喉结、舌头、牙齿。
在诗人们的朗诵中，
一个湖泊隐匿的脸庞慢慢显露。
鸟鸣，雨滴，掉落的野槠果，
以及表盘里时针和分针相剪时瞬间的迟疑，
都通过词的摩擦，清晰地被一一传递。
这种微妙或许只有在雾中才能领会，
犹如一只松鼠摘取松球时的那份娴熟。
撑伞而过的诗人，他身体里的雾，
显然比我们携带的忧伤更多。
2
大雾中，许多东西都藏起了身影，
但诗依然没有放弃寻找，
像是有一把镊子，耐心地夹取
细微到可以忽略的颗粒。
这符合一种古老的诗学教诲：
“诗不负责揭示，而是隐藏。”
当我凝神于山庄菜园里的一棵卷心菜，
那一张张翻卷的叶片，
让我更加确信，唯有藏身于其中的一条青虫，
洞悉了存在内部的奥秘。
而刚刚端上餐桌的一篮油桃，那一种甜
在诗的新鲜的经验里还显得陌生。
告别：一首未完成的诗
一首由于疏忽而未及保存的诗将永久地
丢失。这其中最大的吊诡在于
诗被诗自身所丢弃。一首未完成的诗
四处寻找曾经属于自己的词
那些声音、韵律、节奏
突然的断裂和转折
地质学的坍塌和废墟深处的呻吟
这一切都已经不可能再还原
只剩下一个急迫的词
还在一张上个世纪的手绘地图上行进
它接受血液的委托，或者说
它就是某条静脉的派生
一种稀有金属困惑于一支矿脉
突然的失踪，像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困惑于
滚烫的弹道上语义的哗变
无辜的肩窝，一次次
承受枪托那里返回的反讽
一首无法找回的悼诗在无意中
解散了语法的极权
炖鸭鲜美，但我无法阻止泪水涌现
如柔软的钢水跃出国家的熔炉
词与词，生者与死者，现实与想象
暴君与国父，施密特与朋霍费尔
或者是孟浪与孟俊良
在一首重写的诗中被焊接
尽管泪水也是非法的，但泪水里
新鲜的盐粒仍然在闪耀
一首绝对的诗需要在新的困境里被熔铸
在反复的重写中朝向：未完成
那古老的，也是崭新的未知
暮春过故人庄
原谅我，把麦子说成了水稻。
相邻的稻田里那些青葱的秧苗马上
发出善意的嘲讽，仿佛我就是
那个沉溺于遗忘同时
被无尽的遗忘所严厉惩罚的人。
午后有足够多的阴影，正如我宣称的忠诚
有足够多的对生活的背叛。
麦芒在我的脊背上寻找更锋锐的部分，
一根从产卵器的矛盾性里长出来的针，
在扎入词语深渊的瞬间，
也把肝胆和腑脏，作为礼物献上。
暮春，还是初夏？这无足轻重。
含混的麦粒正以全部的重量坠弯自己，
一行屈辱的诗，完成了一次鞠躬。
一路穿过郊区的棚屋、工厂、废品市场，
像一本书里略显晦涩的章节，
终于看到路牌上的名字：罗家路。
你终于来到这个你四处躲避的地方。
或许终其一生我们都在寻找自己的
对立面，甚至在我和你的对话中也始终
存在着第三个声音：既是质询，
也执着于漫长的辩护。
“对于一个失去家乡的人……”
当你这样说，豆荚在植物手册中悄然裂开，
豆子和蚱蜢同时沿着一条抛物线跳起来。
我看到桑葚的汁液已涂黑你的
嘴唇，牙齿，舌头，以及舌根下压着的
一个从未被撬开的爆破音。
名家NO.282
编辑 by 康泾
图片 by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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