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游诗界】诗刊总第147期||高研班万岁 · 冬青

《吕游诗界》诗刊总第147期
吕游选诗136期
题记：“高研班”这一称谓，是2015年底至2016年初，在上海开办的“首届中国网络诗人高级研修班”的简称。“高研班”由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与上海大学主办，中国诗歌网与上海大学中国创意写作中心、上海市华文创意写作中心联合承办。“网络高研班”是二十一世纪网络时代现代汉诗发展的一个必然产物。我洞悉了“高研班”这一特殊含义，通过公众号倾诉了对高研班这一特殊群体的真挚情感，正如当年王蒙用“万岁”一词致敬青春，我用“万岁”一词致敬“高研班”。2019年之际，《吕游诗界》网络诗刊继续推出首届中国网络诗人高级研修班专题，本期倾力推出高研班成员冬青的诗歌和关于她的文章及言论、诗作，希望大家喜欢。（吕游）
本期诗人
（排名不分先后）
冬青 叶延滨 吕游
责任编辑：沧州诗社编辑部
封面照片：手绘油画《白玉兰花》 源自网络
本刊书法：刘砚平
投稿邮箱：zhongguo1970@126.com
微信联系：wansuishige
吕游选诗—诗人影踪
诗人冬青在海边留影。
诗人冬青和丁燕（左一）、杨志学（左二）、田斌（左三）合影。【吕游世界】—高研班
首届中国网络诗人高研班：冬青
冬青的诗
寂静
我希望身体呈寂静状
以对付命运的纠缠
不允许裂隙侵略完整
不允许万变瞬息 逃离自己
我喜欢身体是寂静的
孤独 挫败感 爱的将尽
内部无休止的切割
闪回的文字建构 沉沦 又突然惊醒
寂静反复确认暗物质
以一米六的身高 安放起点和终点
向着时间倒伏 死于不死
一切圆满的事物 都停在寂静里
海鸥
它们是散漫的
像刚刚逝去的光阴
礁石上漫步
浪峰上洗沐
捡拾波浪破烂的忧郁
命运是有根底的
曾经的未遂和美好
溺死在同一滴海水里
它们列纵队
逆时针画圈
对付冷血的时间
羽翼扇动
义无反顾的绝望
越过死 越过波浪
密不透风的深渊
大海是有情绪的
海水蔚蓝至铁青
是什么使它伤心
吟咏者远在天际
波浪翻动不安之书
大海终是有情绪的
唯有激荡 反复浇筑
海面被一再清空 苍天逼过来
寂寥逼过来 抵达丧失
泯灭千古 却远未到极致
大海 并不埋葬自己
飞花夜
古时候 是否有人如我 孤坐春色
谜语暗藏 红硕花朵来历不明
一退再退 退入夤夜
离他们越来越近
是否会退到他们中间
飞花流水有执念
追着循环不息的新绿 奔跑
不过是去而不返 不知所踪
只有良宵 在现实和虚幻间徘徊
每一颗星星 都怀揣谜底
对谈
记住的比遗忘的多
有助于反刍和描摹
四朵花被刺青了
还会有第五朵
湖心亭 唯我独尊
打着涟漪的幌子
招展孤绝的尖顶
说词如真理
“你内心的光 让你的皱纹顿消”
他说
一种情绪骤然膨胀
必是可疑的
她的双臂交织胸前
打成死结
有壮举的人
极易陷入浪荡
在结构之外 第五朵花
可以是纯白芙蓉
也可以是红色山麻杆
这些都改变不了
他以过人技艺
接生一个未来 埋葬自己
雌雄同体 有神助之力
善良的容器只收纳圆满
风清月白误读夜色
花朵夭折 身份杀无赦
来世，她是谁的蝴蝶
隔着大梦 再次醒来
蝶翅 斑斓不可描摹
曾经是花 今为蝴蝶
爱情到蝶变 不止
蝴蝶之身 是涅槃的象征
梁祝以丝弦致幻 入扣入心
黄昏里蘸墨的一群
背负孤独 然后死去
树叶上扑棱的那只
特别渴望回来
不惜自刎 愿爱重生
她始终相信 不可能各死各的
那么 她是谁的蝴蝶
她与谁的誓言 悬在长明处
穿过人世的空旷
举着蝶变的泥和血
她为谁敛声屏气 收拢翅膀
停在绿树生烟里
但等另一只蝴蝶出现
猛醒 恸哭 飞身直下
它们挣破了岁月
那么小的胸腔里 居然装着地老天荒
穿旗袍的上海女人
没有比上海女人更适合旗袍的了
她们离民国的气息和大世面太近
额前没有齐刘海 不梳长辫子
新女性童花式 自然飘逸的卷发
暗地里用了心思的 低低的 不露声色的
上海女人的旗袍上 是绘着白玉兰花的
不似大朵牡丹的奇艳和白底蓝花的素朴
她们是清爽的 甚至是有些清瘦的
素净的 低低的 穿含苞的玉兰花旗袍的
张爱玲一般的 清平简静的
暖意也是干净的 是隐在深处的
即便是爱 也是低低的 本色相见的
你情我愿 无声胜有声的
恻恻轻怨 便是托付了的 爱了的
清坚的心思 全是因了对岁月静好的大信
岁月静好里 也有细碎的作
这作 这爱里的委屈 也是低低的
低低的 不给人家知道
知道了 就不是作了
这样的作 让男人舍不得动气
甚至舍不得执拗 只能低低的 低低地依顺了的
她们有细巧的心思 手也细巧
每一件事 都被打理得带着仪式感的
让男人们也跟着仪式起来
礼尚往来也是素淡的 恰好的 低低的
也低低的 低低地消受繁华 端然无忧色
穿玉兰花旗袍的上海女人
不明艳 骨子里且有事事皆寻常的明鉴
怀着亲情敬意 倾心荡荡的世景之气
不负自己的 清醒地柔顺着这个世界
压得低低的欢喜心 独有的矜持 恍若高花
独有的 总是让人略略牵挂的
叫一声上海女人 也总是有人会低低的 动一下心思的
冬青，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已出版诗集《大海究竟有多老》等4部。诗作收入多种年选和选集。曾举办《女诗人冬青的诗与摄影人光影里的上海映像》展览。诗集《冬青诗选》和《大海究竟有多老》分获上海作协年度作品奖。诗作《别父》获《中国诗歌网》暖家征文特等奖。2017年获第十一届上海文学奖。
【吕游诗界】——印象·冬青
冬青：徐汇路上飘着一株冬青
诗歌/吕游
剧情有冲突才好看
上海，徐汇路，一株冬青
比一束梅花简单，比一把锦扇单薄
冷和暖都是可以忽略的剧情
只有这株冬青飘起，化作一袭旗袍穿过弄堂
化作晚霞，覆盖整座上海
徐汇路才会惊诧，还有比上海中心大厦高大的
还有一句诗阿拉胜过黄浦江水的
一株冬青的剧情，可以沿着徐汇路延续
只需先摁住车水马龙，摁住
闪烁的霓虹，摁住沿着红酒杯摇晃的老歌
月亮像一枚摁钉，摁了摁那片云
一场雨还是松动了，将飘起的冬青
放回地面，整条徐汇路上
多了这个穿旗袍走过的女人
和多一声清脆的喇叭声没有区别
尾声。月亮脱落
正好摁住那株飘起的冬青
像一个人的名字摁住一首诗
其实，冬青从没飘起过
你看到的，是一株冬青内心的光芒
折射到上海夜空，青翠的影子
2017.9.12深夜22:01
她来自上海（随笔）
文/吕游
“我不认识她”。凡是认识，必先从不认识开始，像婴儿认识世界，最先，从感受光开始。冬青也是一道光，来自海上的光。她在上海，想必是最先看到日出之人。
看到日出的人，要反射或吸收光。反射光的人，不是不喜欢光，而是把光留住，再交给别人，这有点像花朵，把阳光变成香气，再将香气溢向四面八方。看到冬青，就有在百花园中，遇到美丽鲜花的感觉，是上海的市花，白玉兰。到上海参加首届中国网络诗人高研班第一天，作为身居上海的冬青一定要尽地主之谊，邀请我们全体学员吃饭。吃什么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冬青一直是忙前忙后的，始终不能落座……一座陌生的城市，忽然就有了家的温暖。那一刻，我感觉到，冬青这个最先感受到阳光之人，把阳关的明亮和暖意反射给高研班的每一位同学，十二月湿寒的上海顿时暖意洋洋，不仅因为阳光，还有冬青发自内心的诚意。在高研班开班第一天，我记得，冬青是发了言的，站在台前，笑容可掬。她发言的原话，已经记不清，但是话里面的意思我还记得，是说作为上海人，一定要为大家服好务的。她说这番话时，上身略微向前倾斜，既有对大家的尊重，又显得很虔诚。那一刻，我感觉，台前有一朵白玉兰花开放了，端庄高雅，落落大方。
吸收光的冬青，是诗歌里的冬青。冬青喜欢诗歌，也热爱诗歌。诗歌是最接近神性的文体，或者说诗歌用文字保留了人世间的神性。当我看冬青眼睛的时候，我似乎能感受到神性的光芒，“海水蔚蓝至铁青/是什么使它伤心”（诗歌《大海是有情绪的》），冬青用诗歌擦亮了自己的眼睛。这种擦亮，还体现在她对生活动情的记录，对，是动情。一个诗人对客观事物的反映，如果仅仅停留在技术的描写和平直的记录，势必就让生活变成一张呆板、失血的拙劣工笔画，这不是诗歌带给读者的感受。诗歌必须是对生活全新的诠释，要从一滴水里看到五彩斑斓的世界，说白了，诗人要走进生活，把藏匿在生活深处的钻石、珍珠、玛瑙，甚至肮脏、龌龊、不齿的东西找出，赋予诗人欢喜、热爱、厌恶、憎恨等内心的情感。“它们是散漫的/像刚刚逝去的光阴”，这是冬青诗歌《海鸥》中的诗句，她要写什么？海鸥，这是冬青笔下的海鸥。“有壮举的人/极易陷入浪荡/在结构之外，第五朵花/可以是纯白芙蓉/也可以是红色山麻杆”（诗歌《对谈》），这是什么？对谈，这是冬青要呈现给我们的对谈。当冬青把生活当做她生命的“太阳”，蕴含于她内心的诗句就一定有着阳光味道的温度。
我没问过冬青住在上海的什么位置，从闸北区延长路的上海大学校址走，究竟延长到哪里才能到达冬青的家？“街道和楼房凸现在它之上，是一些点和线，而它则是中国画中称为皴法的那类笔触，是将空白填满的。当天黑下来，灯亮起来的时分，这些点和线都是有光的，在那光后面，大片大片的暗，便是上海的弄堂了。”这是王安忆笔下《上海的弄堂》里的句子。也许，弄堂早已经成为冬青的记忆，她走出弄堂，已经在诗意的阳光下了。“晨夕目赏白玉兰，暮年老区乃春时。”想到唐朝诗人写的诗句，我又想到了白玉兰花，想到了诗人冬青，穿着旗袍，走过上海街头，“穿玉兰花旗袍的上海女人/不明艳，骨子里且有事事皆寻常的明鉴”，冬青用诗歌这样描述穿旗袍的上海女人。
我觉得，冬青在用诗写自己。我写诗人冬青时，仿佛看到高大的玉兰树上，一朵洁白的白玉兰花，悄悄开放了……
2019.1.9晚19:59
【吕游诗界】——诗评
融炼生命的诗性光芒——读冬青的诗作者/叶延滨
冬青是一位值得诗坛关注的优秀的女诗人。这是当我读完冬青诗集《大海究竟有多老》以后，想说的一句话。
在高楼如林的上海，在车水马龙的大都市，出现了一片生机勃勃的神话般的自然原野：“一片片绿在空气里飞有高处的悬念和低处的泛滥/青翠沿着弹跳的大地一路描绘出苔藓/绿附和绿抢眼而放肆虫蚁嘴角挂着草汁/……烟雨一徜徉大地的胡须便青草般疯长。 ”这是一幅泼墨狂草般呈现的自然生命交响诗。繁华都市，红尘滚滚，每个人都那么微不足道，而唯有诗人才能创造出另一个天地：“花草举起手托着落日的红腮若有所思/一株藤蔓攀爬蹑手蹑脚准备从背后抱住月亮” 。好一个“准备从背后抱住月亮” ，那些被视作“盆景”摆设的花草，在诗人笔下恢复了灵性。“一群江鸥忍不住多嘴扶摇直上看谁先咬到月亮的耳朵。 ”轻松如闲笔，却将上海外滩点睛入神地唤醒了！
冬青的诗也引领我们返回那个叫做精神故乡的地方：“故乡宽怀允许沉向大地也可以飘往天堂。 ”在这个引领心灵回归的过程中，时间和空间被诗人再造了。诗人告诉我们，真正的诗人有何等敏感细腻能够感受月光疼痛的心：“今夜白花花的月光照疼了我/梦回杨柳翠烟细听花瓣落地的声音/从前的云下做一次伊人在水中央/小辑轻舟里左手团荷右手碎银……”原来时间和空间在诗人的笔下重新组合，让时间穿梭，让空间起舞，交互旋转之间，呈现的是心灵的另一个世界。何谓美？美就是留在心里没有湮灭的好时光：“无意间抬头望见停在天空里那些从前的云/……少年的北斗七星和花瓢虫一起来到这里吧/生命之重和最坏的境遇已经在时光的背后溜走……”多好的时光啊，原来美是可以留住的。小小的心藏住苍穹之美，这是诗人的天才，也是诗人的天赋。
上天赋予每个生命最“平等”的礼物，就是时间与空间。生命体验的重要能力就在于对时空的把握和感知：“把衰老抬高高不过时间的颐指气使/迎面遇见的物事半推半就旋即遁为身后的风景/一生一世的冥顽不化不过是春生夏长的几次小暴动……”正如帝王的野心是疆域的扩大，那是他生命的外在张扬；而空间占有的巨大，让帝王倍感生命的短促。企求万岁是每个具有巨大空间存在的帝王们的梦想。而诗人对时间的感知，对微不足道的生命的体察和观照，展示了诗人宏大的精神自信，那就是感恩和慈悲：“我感恩万有甚至感恩一些事物正在落上灰尘/返璞归真净化和虚空一切都在重逢/在时间里种花在空间里结果/……我让它们穿同一件胞衣以干净的表达谈生论死……”读到这样的诗句，我十分惊喜。当今诗坛，女诗人众多，有才华的女诗人也不少，但将现实生活羽化为精神世界，在精神世界中显示出哲学的思辨与宗教的玄想，借以融炼生命的诗性光芒，冬青诗歌确实有超凡脱俗的神来之笔。
天马行空的想象，信马由缰的挥洒，神一样的俯视万物，那只是诗人的一半。另一半还要像芸芸众生一样珍惜亲情和人间烟火：“如今慢下来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那个充满挚爱的左心房正因欲望而缺氧/浮躁的空气让命变得潦草/我只有选择方格子并爱上腹语和低就//低就是慢慢才能致远/……我只想捉住岁月里的那一小片疼……”诗歌是灵魂的图谱，只有诗句能捉住那些疼痛与欢乐。灵感的种子来自现实的土壤，有爱有才情有慈悲心，就会芬芳远散，那芬芳甚至能穿透时间的帷帐，保持初识的青涩与静好： “其实在我们之间只隔着时间再倔强的命也要向时间低头/若干年后我开成一朵花来看你/绿的叶红的蕊一如我们初识的青涩和静好。 ”冬青的诗歌让我看到了这种向美、向善、向上的诗歌精神，这让在哲学与宗教玄思里，略有些忧郁的诗人，在面对生活时那么亲切而友善。在写给年老的自己那首诗里，诗人这样对自己说：“那个时候你必定是长辈/尽管叫你阿婆需要慢慢习惯/你的衣袋里装有两件宝贝/左口袋糖果右口袋智慧//那个时候生命即将磨成粉末/你就要脱下尘世最后一双鞋子……”这样的诗歌像亲人之间的聊天，朴素亲切，声声入心。这是一颗划根火柴就能点燃的诗人之心，也许这样心灵的芬芳，还会让这个世界变得芬芳：“……我用十指的小虾向老太阳问好！/此时我仿佛挨近了农耕时的太阳/把快节奏和不安分还给了不回头的现世/在蓬松的风里等待万物孵化/孵化出农家小院和一两声鸟鸣//这个上午满山的喜悦熏香了太阳/多么好！坐在向阳坡地上的我。 ”这是异想天开的现代主义想象，这也是久违了的浪漫主义精神，明亮而灿烂，张扬生命的喜悦。
冬青向读者展示了难得的诗歌品质，宁静而富于哲思，高贵而气宇清明：“草籽一样的命啊独有一颗悲悯的心/世界因此饱满而多汁。 ”多好的诗句，令人过目难忘！这是天下真正诗人的命相啊，这两句诗也托起了冬青诗篇的高度。
叶延滨，男，现任《诗刊》主编，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1948年11月17日生于哈尔滨，1982年分配到四川作家协会《星星》诗刊任编辑、副主编、主编共12年整。1994年调北京广播学院文艺系任系主任、教授。1995年调中国作家协会任《诗刊》主编等职。曾获中国作家协会优秀中青年诗人诗歌奖(1979-1980)、第三届中国新诗集奖(1985-1986)以及十月文学奖、四川文学奖、北京文学奖、郭沫若文学奖等40余种全国及省以上的文学艺术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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