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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洱散文】我的一世情缘 || 陈正

我的一世情缘
文/陈正
我背着铺盖,提着书包,走出校门。在深秋的寒风中,踏着枯黄的落叶,朝家走去。
那是在六零年秋,我刚从灵宝焦村民办中学考入尹庄农业技术学校,没上几天课,学校搞政治思想教育,让同学写大字报向党交心。聪明人交的都是鸡毛蒜皮,写了点自己的小错误,我太老实了,写了真话,交了真心,学校领导看了说是对社会不满,把我开除了。
一进村,见社员正在背石头修渠,当我看见母亲拧着小脚,一摇一晃地走来,坚硬的石块压着她干瘦的身躯时,我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在母亲面前我无法开口,父母十年心血,望子成龙,想让我改变命运,别像他们一样再受苦,没想到我如同受伤的鲤鱼,没跳过龙门,反而落到万丈深渊。我哭着对母亲说:“学校不要我了。”
从那天起,我就认定这辈子要当农民了。那个年代,当农民也是分等级的,贫下中农是主人,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是阶级敌人,只能老老实实劳动,不能乱说乱动。像我这样当时属于能够改造好的地富子弟,要求必须要与剥削阶级家庭划清界限,所以日常起居行动必须特别注意,一不小心,也要挨整。
大集体干活有人叫“磨洋工”,打铃上班,人到不齐不开工,一晌中间还有两歇。在这上工前的等待时间和中间的两歇,就成为我的精神依托,别人都在打牌摆方,我却从口袋掏出用农药袋的废纸订成的小本本画速写。少男少女们都爱围着我看画画,这也成为我生活中唯一的乐趣。每逢年关到来前一半个月,村里的大闺女小媳妇,都找上我家门来,求我画窗花,剪纸花,有快出嫁的女子,还要我画门帘,鞋垫,枕头等,从来都是人情。
一天早上,我家门前大槐树上飞来一只喜鹊,喳喳叫了几声,我预料有好运到来。果然,邻居一女子珍珍走进我家,她拿了几张纸,要我为她画窗花。我让她写上名字放在那里,别和别人的倒错了。她非要让我现画给她看,我瞟了她一眼,她也瞟了我一眼,当我俩目光相碰的那一瞬间,我的心嘭嘭地跳了起来,我发现她那清秀的面颊挂了几许红晕,含羞的微笑伴着一种奇怪的眼神。
调好颜色,我问她要画什么,她把身子贴近我说:“你画什么我都喜欢。”边说,边又以含情的眼光瞅了我一眼。自那以后,每每走在路上相逢,她都会躲在人群中,用羞涩的眼光偷偷看我。
队里农活有不同的活种,须把人分成几班去干,我总希望能同她分在一班,能多看她几眼。尤其是从村里往塬上地里背粪,上上下下一晌须打七八个来回,我们也会碰几次头,有时她看见我从对面来时,就故意把肩上的粪袋放下休息,等我到她身边,让我助她一下,有时我也用同样的方式,让她助我一下。当锄地时,我就有意和她挨着,能帮她多锄几锄,顺便说说话。有一次队里承包给铁路壕里栽树,两人一组,我俩有意结为一组,她扶树苗,我填土,配合默契。她见身边没人时,就含情脉脉地对我说:“不知咋着,我总喜欢和你一起干活。”我说:“我也是……”回家路上,她说晚上要去我家,让我给她画窗帘,我说我等你。
本来我和我奶我二嫂三人住的猪圈房,我奶前几年去世了,我二哥在外当兵期满,转业为电信器材厂工人,回家也把我二嫂接了去,这间小房就成了我一人居住。晚饭后,我在灯下翻书,知道珍珍要来,也无心阅读,只盼她早来。忽然,门响了。她拿了一张纸,还用手巾包了一包柿饼和核桃,一进门,顺手把门闭好,送给我一个笑脸和眼色,我没多想,一下把她抱在怀里,她依偎在我怀里,竟然流泪了。我用手抹去她的眼泪,也不知说什么好,抱着她久久不肯松开。
过后,我真想不通人家女孩怎么想的。我不敢有奢望,因为我一来家庭成分不;二来没房子,住的是猪圈;第三,我还是苍白头发,满脸青春痘,人家家境在村里可是上等呀!咱怎能与人家相配呢?但又不想伤着人家的心,只能把此当作精神依托。我自己也在琢磨,是否因为我是个初中生,还能书会画,她难道想起戏台上王宝钏抛绣球招亲,打住了一个叫花子,后来享受荣华富贵呢?不过,那是戏,咱又如何能与人家比。
一日,母亲把我叫到身边说:“你也不小了,都到成家的年龄了,你看咱的家境,苦日子何时是个头,谁会把女儿给咱当媳妇?前天有个媒人说,外村有个人家没有儿子,有个女儿想招婿,说这是个好茬口,妈并不是把你当作多头要给人。”说到此,妈哭了。
妈一哭,我也哭着说:“妈,我不要媳妇,就在你身边。”这时我自然想起了珍珍,心里七上八下。真不想和那家女子相见,可看到母亲憔悴的面孔,心里不是个滋味。因我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小我几岁,也快到成家的年龄了,另一个还正在上学,我不想让父母再为我操心难过,也自知自家条件差,要和珍珍成家是不可能的事情,就无奈答应和那家女子见面去。
第二天一早,母亲知道媒人要来,让我洗了头,取出唯一的一条没有补补丁的干净裤子让我换了,又寻了一个褪了色的祅,看着还不如我身上的,说就不用换了,只把我身上的祅用毛巾擦了擦,媒人一到,就领我去了。走到街上约定的花木兰门市部前,一眼看见两个妇人,带着一个又黑又瘦的女子,我的心当下沉下去了。
虽然不乐,但也无奈,还是依了,同她们三人就往她家去看住处,认爹娘去了,一路我也不想说一句话。进了她家门,一眼看见她母亲和她一样黑瘦,她父亲却是高大身材,看起来还有几分文人相貌,见我说:“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你在你家也吃不好,先住咱家,后半年给你和我女叶叶把事情过了,以后咱就是一家人,给你换个名,就叫端端吧!”
在他家那些日子,如同坐牢一样,心情特不好。一来离开父母想家,二来对叶叶也没点意思,再者,我嘴头硬,给她父母不会叫大叫妈。他三人住窑前,把我安排睡在窑后。每每吃饭,他们递我一碗我吃一碗,吃过两碗饭后,肚里还饥,但也不好意思再要。她父母说,大小伙子吃那么少,却不知道我并没吃够。
在她队里干活,人生地不熟。记得有一次分红薯排号,轮到我时,队长站在我身后大声喊叫:端端!端端!因她父亲给我改名后,很少有人叫过,所以当时我就愣住了,不知是叫我,一直未答应。一圈人都瞅着我,把我当成憨子,那么大声都听不见。打那以后,村里人都觉得我愚。女子家人知晓,也就有了想法。
我在他家窑后睡,他们觉得不方便,正好邻居家有个年龄与我差不多的小伙子润润,单独睡在一间屋子里,他们就让我和润润睡在一起。几天后,我俩就成了好朋友,他识字不多,有次他让我帮他写情书,我说我和叶叶连一句情话都没说过,哪会写情书。他让我照他说的写,他边说,我边写:亲爱的芽芽,我想你,不能见面,你想我不?若想,你就编个空,哄你妈说有人捎信,说婆家给你扯了几尺花布让你取,你来咱见见面,让我看你长好看了没有,你来我再让咱妈给你扯花布,我还给你买了一条方围巾和一瓶雪花膏等你来拿……。
润润见我写的字好,非常眼气,说让我教他写字。我说行。第二天我见了他说,叶叶她妈说我离家时间长了,让我回家看看我爹妈,等我来时再教你写字。谁知我回家后没过两天,她家就打发媒人来说不让我去了。听到此话后我倒没觉得有多大伤感,父母可就愁上加愁,知道自己的孩子太死势,不花耍,给人当儿都没人要。
回家后,我又想起了珍珍,多么想再见她的面。一天,又是往塬上背粪,当我背到塬顶,累得不行,噗通一声把粪袋扔到地上。休息时,正好珍珍从对面走来,我又惊又喜,想趁机会让她再助我一下,顺便看她一眼,说两句话,谁知她没近前就扭着头不想见我。我怕失去机会,赶紧叫住她说:“珍珍!助我一下。”她生气地说:“你让别人助去。”然后扭头走了。这一下,我的心像一块石头落地。马上意会到,她想我既然愿意招出去,心里肯定没她了。这是我当时最痛苦的一件事,我悔断了肠,唯一的精神支柱没有了。
武家山村有我一个姐夫名叫吉换,我的一个叔伯大姐嫁到他家,几年后去世了,他又判了一个豫东开封的女子凤英为妻,这就是我的续大姐。我这个大姐个头不高,脸上还有几颗麻子,人样虽比不上我亲大姐,但是个大本事人,能说会道,对我还很是要好。一日,她领着她邻居一个名叫云仙的姑娘上街,从我家门口过,说想喝水,就把她领到我家来。临走时对我说:“正呀!大姐给你说个媳妇,你看咋样?”我知道她开玩笑,人家会愿意吗?
谁知过了几天,大姐来说,人家女子愿意跟我。原来,我大姐在云仙面前把我夸得一朵花一样。她说我多有才气,并把她引到算卦先生那里,说她姻缘就在我这。她夸归夸,人家女子自有主张。主要原因是她妈早逝,她父亲有她姊妹三人,大姐嫁给本村,三妹也给了人,剩下她准备给家里招亲,但她自然也不愿意在家,想找家,一时也遇不到好的,且趁着我大姐夸我好,再者,见我村离虢州街也近,上街方便,就同意和我见面。
她爹知晓后,把她骂得鬼吹火:“你眼瞎了!非要嫁他!家庭地主成分不说,还住着猪圈,又没个人样子,嫁给他图个啥!”
云仙是个犟破脸脾气,没听她爹的话,由着自己的性子,就要同续姐和我见面。我大哥担心怕事情不成,因为上次那家把我辞回来,知道我不会裹哄人,就事先教我说:“见人家女儿放活腾些,别老是死面角。”母亲给了我五十元钱,说是给人家见面钱,又一再嘱咐说:“钱给人家,人家不接也要强着给,人家不接你再不给,事情定要吹。”
云仙人白净,虽也有几分姿色,但我还是喜欢她温和善良。见面时,我把五十元钱给了她,她嘴说不要,我强塞进她的口袋里,她也没再推辞。这时我问她多大了,她说属鸡,我说我属羊,比她大两岁。她说:“我爹就瞅不上你家,他非让我在家招,我才不愿意哩,我得由我,是沟是崖,我也要跳。”
事成后,父母都喜出望外,好容易有人给咱,要把人家看仙些。当时食堂解散了,又分到了自留地和借地。我村是水地,自留地种的有什么新鲜菜,都要先铲些让我给人家送去。我当时也不图送菜,心想的是能见一面,心里舒服。每当农忙时,父母总是让我去给人家收种。
有年秋天,大姐叫我去给云仙家下柿子和梨。人家是山里人,柿子树较多,每年都要爬树摘柿子,练就一身上树本事。柿子树大部分在沟边,人家上树,我干看,不会上也不敢上,她说:“大男人胆小鬼,让你来帮忙,你不上树来干啥?”我说:“我来是想看你。”她说:“我有什么好看的,山女子,哪能比上你街边人。”我说:“街边人没你能,你猴一样,会爬树……。”
还想和她说话,但找不到话题,见太阳透过树杈照在她白晰的面孔上,泛出几许桃色,我就随嘴问道:“你这里日头从哪里出来?”她斜了我一眼说:“你真痴熊,天上不就是一个日头,从东边出来,还分你那我那?”
我说:“是一个日头,但出来的地方当然不一样。我那日头从阳店的一个山头出来,你这里的那个山头在哪呀!你到海边,看日头是从阳店的山头出来,还是从海里出来?”她笑着说:“别跟我胡搅。”
六五年后半年,父母东借西挪,凑了几百元钱,买了几斤棉花,做了一床新铺盖。借了我二姐夫的一身新衣服让我穿着,把媳妇哄到家。幸运的是,食堂解散后,人们不太受饿了,生产队又买了一匹枣红马,正好给我派上用场。我什么都可怜,唯独娶亲能骑一匹枣红大马,还有人为我牵着,真是老天有眼,让我也风光风光。
和云仙成亲后,本该享新婚之欢,谁知不到数月,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一次村里一帮年轻人在我家玩耍,有人无意间翻开了我的日记本,见日记里我写有对队长不满的文字,就向驻队干部汇报了。因为自己家庭成份不好,人又面善,马瘦被人骑,人善被人欺,队里派不下去的脏活累活队长都会派给我干不说,凡是大家干错了的事,队长不好意思惹人家,就往我身上掀,杀鸡让猴看。我生气,就写了几句牢骚话在日记里。因为队长是党员,对人家不满,就说是对党不满,搞阶级斗争就把我当活靶子,在我身上开刀,上大会小会批斗我,并对云仙说:“你是咱贫下中农,你要和你丈夫划清阶级界线。”并让她参与斗我。
心地善良的她,况且是新婚蜜月,怎能作出此等事。她没听他们的指使来斗我,反而遭到群众把她连我一起斗。晚上,她抱着我哭着说:“咱是一家人,我能害你不成?”她的话深深地感动了我,我也含着眼泪说:“你真好!”她让我把日记本上写的话读给她听,我读后,她说:“你说的都是实话,又没冤枉他。”说完把那几张撕下扔到火炕眼烧了,说:“以后再别说闲话,别乱写东西,多画些好花好鸟让我看,咱俩好好过日子,你要让人抓走了,我可怎么办?”我点了点头,把她抱得紧紧的,去寻找美好的梦去了。
我孩她妈离开我已有十多年了,每想起她陪着我受苦受难、相濡以沫的那些日子,我都会暗地流泪。新房子都盖好了,儿女也都成了家,她不会享福,却悄悄地走了。
有诗云:
少小情钟爱至微,辔鞍接送几多回。
因期得见帮收谷,为解相思共采梨。
老去登门空有影,暮归抱枕更无谁。
君如灵在直须谅,白首难偕心乃追。
(文中珍珍、叶叶、润润、芽芽皆为化名)
图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陈正:1943年生于灵宝虢略镇西郊九柏台下小寨子村,号龟石庐,中国书协会员、河南省美协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灵宝市书协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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