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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竞:大龙洞沟

大龙洞沟
覃竞
大龙洞沟是沙窝子村里的一个小山沟。上个周末,我和弟弟陪着父母一起去了大龙洞沟。车窗外的风景和儿时的记忆是截然不同的,宽敞的乡村公路掩盖了记忆中的乡土气息。几十年后的现在,只能在记忆里想起一些人、一些事。我们这些小辈里,我在大龙洞沟的时间略微长一些,弟弟们就只有在拜年的时候来过。那时候,有一颗大青树鲜活的长在大姨婆房前。说是房前,其实隔了相当的一段距离。从大姨婆家到大青树前沿着泥泞的山路要走十几分钟。大青树的叶子绿油油的,它一直生长在两山的中间,河沟的旁边。按照农村的说法,依山傍水,风水很好。全沟的人也因此而信奉它,从来不让家里的孩子攀爬,遇到家里人身体不舒服或出现自己认为的怪事时,就会扯点红布轻轻的绑在小树枝上,祈祷大青树的保佑。沟里当时有十来户人,扯来扯去都是亲戚。穷人的亲戚没有过多的利益相争,反而显得真诚和淳朴。所以我很讨厌一些无端的枷锁和桎梏放在这些社会最底层人群的身上。
小时候,我和弟弟们随着父母到沟里拜年,每户都要提上四色礼。每家每户都是一样的种类和数量。罐头和点心是我和弟弟们记得比较清楚的,其他两样现在已经忘了。之所以能记住罐头和点心,是因为罐头是我们一直想吃而吃不到的,点心是父亲从街上买散的回来,我们在一起装8个,摆整齐,用纸包好,放一张红纸在最外面,再用绳子捆结实。拜年也是走亲戚,父母背着背篼,装不下的,每个人都要再提上一些不容易被摔坏的东西。当时大龙洞沟的小路在半山腰,走到半山腰我们就可以歇一会了。父母把背篼放下,我们就随地坐下。从教场坝进沟至少也得走上一个小时,在路上再歇一脚就能一口气到达目的地。大姨婆和三姨婆都嫁到这个沟里,大姨婆的女子嫁给沟里其他人户,三姨婆的儿子男儿表叔娶了沟里的女子,整个沟里就像这般有了你牵着我,我牵着你的血缘关系。大姨婆家是我们每次最先到达的地方,按照辈分她最大,住的地方在大龙洞沟的中间。印象中,大姨婆时常在头顶裹着几圈黑色的布,乡下人称为“帕子”,主要是起着保暖作用。大姨婆每到冬天经常哮喘,严重时候可以清楚的听到她粗重的呼吸音,她犯病时和我们说话显得很吃力。但是我们去了,她总会忙前忙后的招呼我们。在大姨婆家的第一顿饭是“解渴饭”。她自己做的甜酒在吊罐里煮开后,放些麻花、柿饼,加些白糖。我和弟弟舒舒服服的喝上两碗后,就在房前屋后跑着。
大青树的故事最早是在大姨婆家中得知。大姨婆结婚后生育的第一个女儿,我的大表姨,从小得了一种怪病。好的时候很正常,犯病的时候就突然犯病了。说摔倒就突然摔倒,还有前一刻还好好的,后一秒就突然口吐白沫,整个人触电一样,四肢抽搐。家里穷,没钱看病。大姨婆和家人经常悄悄的在大青树上挂红布,初一十五还在树下烧香祷告。有一年冬天,大表姨滚到火塘子里烧伤了。除了头部和脸部没事,其他部位都烧的很厉害。大姨婆很心痛,放下家里的活计,细心照顾大表姨了很久。又过了几年,大表姨在犯病时夭折了。 大青树仍旧叶子绿油油的,大姨婆出门就能够看见大青树的样子。她紧接着又生育了几个儿女,幸运的是这些个儿女从小身体健康,活泼可爱。大姨婆在和我父母说这些陈年往事时,起先说的是泪眼汪汪,后来就是看着我那些小表姨、小表叔们的身影,满脸的慈爱。三姨婆的家在大龙洞沟的深处,从大姨婆家再往沟里面走二十几分钟就到了。三姨婆是最面善的一个老辈子,她和谁说话都笑眯眯的。男儿表叔是她唯一的一个孩子。表婶也是沟里人,小名叫“九艳”。我在大龙洞沟最快乐的记忆和表婶是离不开的。小时候,勤工俭学是学生们必修的一堂课。每逢假期,老师和家长们都鼓励孩子干这个事情。我上小学时期的勤工俭学只有两样,上山和下河。上山大都是去小南坪三姑姑家捡板栗,或者去大龙洞沟三姨婆家弄野生猕猴桃。下河就是跟着父母、弟弟一起在鱼家崖淘沙、搬石头。在大龙洞沟三姨婆家弄野生猕猴桃,每次都是表婶和我一起。现在我还能回忆起当时的几个场景。表婶的娘家是大龙洞沟深处最后一户人家,去弄野生猕猴桃,就要经过那里。我们从那里进入深山,寻找野生猕猴桃。野生猕猴桃的藤曼很高很密,我看得见,却摸不着。表婶将藤曼用刀砍断后,我就可以开心的摘果子了。我们摘下野生猕猴桃,顺手就装到袋子里。表婶每次砍藤曼的时候,总会留一些藤曼和果子。我觉得奇怪,也想不通,为什么不一次把果子摘完呢?为什么还要满山再去寻找?在继续寻找野生猕猴桃的路程中,我忍不住问了表婶。表婶告诉我,这些野生猕猴桃的种子有的是小鸟辛苦用嘴含着飞了好远才播种的,有的是和着风的方向飘落的。这些种子顽强的发芽、生长,在大山里开花、结果,要经过好长好长的时间。表婶还说,沟里人常说结果子的树木,在摘果子的时候留些果子在树上,把树养着。树上的那些熟透的果子落地后,一定能够再发芽、生长、开花、结果。这样交替轮回,子子孙孙都会成为老树的盼头。表婶是个性子爽朗的人,带着我在山里寻找猕猴桃的时候,任我跑在前面,或者笑着看我抱着大树爬了几步又从树上落下。有时候,表婶会把她和表叔小时候的故事讲给我听。从她的叙述当中,我得知了母亲在沙窝子当民办教师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大龙洞沟,男儿表叔和表婶都曾经是母亲的学生。还知道了当初冷水沟和其他沟里的学生为了听课,每天翻山越岭的来到大龙洞沟听母亲讲课。我当时听表婶讲述那些事情很是着迷。原来平日里在田间地头冒着烈日辛苦劳作,在河里像一个男人一般挖沙子、搬石头的母亲,在年轻时代也曾是别人仰慕和感激的“李老师”。生活很神奇,表婶和男儿表叔曾经都是母亲的学生,后来还成了家,和母亲也成了亲戚。回忆里的故事清晰的仿佛在昨天,只是大姨婆和三姨婆都早已相继过世好几年了。
如今弟弟开车紧跟着安娃子表叔的车在大龙洞沟的山间蜿蜒前行。男儿表叔一家在房门前接了我们。表婶和强强招呼着我们先去烤火。一个大铁炉子里塞上几块木柴,暖和的让人想窝在椅子上好好睡一觉。父亲和小强表叔、男儿表叔站在农用车前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安娃子表叔提议我们出去走走。在水泥路上,桐桐看见一只鸡兴奋的喊叫:“鸡!鸡!”再接着,看见很多只鸡在路边的荒地里低着脑袋觅食。弟弟说:“这里养鸡真好,不用喂食,鸡自己都能找到吃的!”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大青树的地方。母亲和安娃子表叔聊起了过去关于大青树的那些事情。几个表婶看见有野生竹子,就带着孩子去竹林里找笋子。我和弟弟走在母亲的后面,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一边驻足用手机拍照。大青树死了,黑色的枝桠、光秃秃的树干,还在原地屹立着,怎么也看不见昔日的繁盛。远处,大姨婆家的老房子冒着炊烟。房子还是老样子,人已经故去,大家不约而同的沉默了。心情如同将要暗沉沉的天气,沉闷而压抑。连孩子们都没有了刚开始的兴致,嚷嚷着回去烤火。沟里的尽头可以远远的看见中华嘴有一层白雾在山间萦绕,用手机拉近细看,有些树好像戴着一层薄薄的雪帽。想着,还是一起围着炉子给自己暖和一下。炉子里的柴火温暖了我们的身体;表叔的酒,表婶的菜温暖了我们的胃。在大龙洞沟里,我们在老房子里紧紧的挨在一起吃饭、聊天。离开大龙洞沟的当晚,一场春雪在夜里降临。我看见强强朋友圈里的视频中,大龙洞沟冰天雪地,万物都在雪地里,太阳在中华嘴的山间升起,形成了一个圆圆的光晕。我想,我们活着的人,将会继续我们这一生的行程。即使前面的道路没有山、没有水、没有那些我们喜欢和在意的事物,我们还要活着。因为我们曾经深爱过的山、水,曾经珍惜的人和事永远停留在内心的深处,成为那里的绿洲,一直会滋养着我们。
覃竞,女,佛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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