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核/编辑：肖龙 总第383期
又闻酒坊酿酒香
文/王启亮
老酒坊是一村庄，地处阜阳市西郊。村口有一酒坊，具有悠久的酿酒历史，村庄即因此而得名。村里40多户人家，几乎家家在年关酿酒，与酒有着不解之缘，舅爷家就住在这个酒庄里。孩提时，父亲带着我到老酒坊走亲戚，未进村就远远地闻到馥郁的酒香，渐行渐浓！步入村口，只见三间土坯草房前围着一群人。父亲领我径直地走进房内。我蓦然发现靠右间的窗下支着一个大铁锅，膛内炉火熊熊！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正不时地往膛内添柴。锅上罩着一个与锅口相啮合的半截缸，缸口紧封，与缸体连接的是一双层的小缸，满满的一缸水冒着热气。缸体的下端有一出口，一股涓涓细流散着氤氲，泛出酒香，源源不断地流出。一位年过花甲的老汉正蹲下身子，用小碗接下一点酒边品边道：“不错，好酒！”那老汉就是我舅爷，小伙子是我的表叔。表叔不经意间发现我们爷俩，惊喜地叫起来：“表哥，是那股风把你们吹来了？”舅爷一怔，喜出望外；“你爷俩先回家，你妗子在，我暂时不能陪你们，今天正轮到俺家酿酒走不开。”父亲微微一笑：“舅舅，别客气，你忙你的就是……”舅奶奶见了我爷俩，亲切得不得了，忙不迭地让座、倒茶，嘘寒问暖。中午做饭时，宰了一只正下蛋的老母鸡，在厨房里忙活了大半天，做了几盘可口的菜肴端上了桌。这当儿，舅爷从外面拎了一壶刚酿的新酒，满面春风地回来。他一进屋，就从厨柜里取出几个小酒盅，正要斟酒，父亲站起身劝慰道：“舅舅，今天你正忙着酿酒，上午就别喝了吧！”舅爷却气宇轩昂，无限激情地望了望父亲：“外甥，无酒不成席，别说你是俺亲外甥，就是一般的三朋四友来到老酒坊做客，必须得有酒招待。”他顿了顿，“酒坊里我已经安排你表弟了，让他先看着，放心好了。咱爷们中午痛痛快快地喝酒就是！”说完，斟满四盅酒。父亲望着我面前的酒盅：“他小孩子家喝什么酒？”“那不行，从小就要学会喝酒，长大后才能闯荡社会！”舅爷为我端起酒盅，我勉勉强强地与大人们举杯畅饮。可刚咽下，不知是呛得还是咽得，竟然来了个“现场直播”！一口酒全喷出来，幸亏我捂住了嘴才不至于喷到桌面。舅爷见状，慌忙拍拍我的后背，亲切地慰藉道：“没事，小孩子第一次喝酒都是这样。”说着，他又为我端起了酒杯：“来，先呡一小口，慢慢品，就好了。”我推着酒杯不肯，父亲深情地望望我：“喝吧，就喝一盅，这是你舅爷的心意。”我只好把那盅剩余的酒分几次慢咽，又就了几口菜，才未吐酒。舅爷的身材高大，性格豪爽，热情好客。父亲与舅爷边饮边聊，席间洋溢着欢快、祥和的气氛。一壶酒喝了大半，我惊诧地瞥见，父亲和舅爷的脸上都泛着红光，似乎关公的脸……过后，听父亲说，舅爷是老酒坊庄里的酿酒匠，人称“酒王”。舅爷家是酿酒世家，他的祖先是从山东移民过来的一个酿酒匠，酿酒技艺精湛，世代祖传至今。老酒坊酿酒的酵母大多是大麦、高粱制成的。当年，由于粮食匮乏，酿酒的粮食只好由红芋代替。先把红芋或红芋干煮熟后，搅碎、冷却，再拌上酵母，用小缸封存发酵，待到冬季时酿制。当地人称“小闷缸酒”。每到冬季，舅爷总是忙里忙外的，成天在酒坊里转，帮助村里人酿酒，几乎不着家。为此舅奶奶没少跟他闹别扭！埋怨舅爷：“家活懒，外活勤，家务活都撂给我一个人。”可舅爷仍我行我素，理直气壮地反驳舅奶奶：“都是乡里乡亲的，谁用不着谁呢？咱会这技术，人家找着咱咋好推辞哩！”又过了几年，表叔高中毕业后回乡务农。舅爷教表叔酿酒，但表叔不情愿学。他的志向远大，决然跳出农门，到外面闯荡。每每舅爷传授技艺时，他却心不在焉。知儿者莫如父，舅爷语重心长地劝慰表叔说：“我了解儿子，可你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舅爷仰天长叹：“唉，咱家世代酿酒，没出人头地。时下，招工、推荐上大学全靠人事关系，你爹够不着人，你只有靠边站。你就安分守己地给我学酿酒的技术吧，反正艺不压身。再说，咱家祖传的酿酒技术总不能轮到你这一辈失传吧？”表叔却沉默不语。不是吗？当时正值上世纪70年代初，农家子弟有一个被招工或推荐上大学的吗？无奈，表叔只好服输于命运，继承了祖传的酿酒业。不想，时来运转。是年冬月，颍西公社革委会主任骑着自行车带领一帮人下乡检查工作，途径老酒坊时，忽然嗅到一阵浓郁的醇香，瞬时精神亢奋！问陪同的当地支书：“你大队有酿酒的吗？”支书陪着笑脸，恭维道：“领导，这是我们大队的老酒坊庄，酿的酒好喝得很！”主任一听，喜不自禁：“走，进去看看！”殊不知，主任嗜好喝酒，与酒有着不解之缘。支书领着主任走进酒坊。舅爷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吓得浑身颤抖！暗自思忖：“我没啥错呀，难道酿酒也犯法吗？”顿时惶恐不安起来。出乎意料的是，主任却和颜悦色地问：“老同志，你酿的酒？”“是……是……是的！”舅爷张了张嘴，惊魂未定。支书顺手拿起灶台上的一个蓝边海碗，接下半碗酒，毕恭毕敬地递到主任面前：“主任，你不妨品尝品尝。”主任却不客气，贪恋地接过碗，一仰脖，咕嘟地喝下去。连声赞叹：“好酒！好酒！”他含情脉脉地望着舅爷，翘起大拇指：“好手艺！”舅爷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脸上堆着笑：“谢谢领导夸奖！”……检查完毕，支书特意安排主任一行到颍西公社街上最好的一家饭店就餐。主任却大为恼火！声色俱厉地批评支书：“干部下基层，要与群众打成一片！当前正反对吃喝风，咋能大摇大摆地下饭店呢？中午到农民家里吃派饭！”支书连忙陪个不是。急匆匆地进村安排。支书边走边琢磨：“主任以往可不是这样，今天咋一反常态呢？莫不是想喝老酒坊的酒？”他豁然醒悟，一拍大腿：“哦，明白！”便径直地来到老酒坊舅爷家中，直截了当地说：“酒王，公社主任喝中你酿的酒了，特意让我来安排，中午在你家吃派饭，可好？”舅爷听后，莞尔一笑：“幸会，幸会，欢迎光临寒舍！”中午饭非常丰盛。舅奶奶宰了两只大公鸡，做了满满的一桌菜，舅爷特意从酒坊接了一壶刚出锅的新酒，又拿出父亲孝敬他的一条“大前门”香烟，盛情招待他的父母官。酒足饭饱之后，主任恋恋不舍，环顾四周，赫然看到当门后墙上张贴的表叔上高中时被评为“三好学生”的奖状，欣然地问一旁收拾桌子的表叔：“你成绩不错嘛！可会写通讯报道？”表叔坦诚地应道：“不满领导，我上高中时，是班里的团支部书记，《阜阳日报》的特邀通讯员，我写的新闻稿曾多次在报纸上发表。”说着，从条案抽屉里取出样报，双手递给主任。主任看过，郑重其事地说：“很好！公社正缺少这方面的人才，你明天就到公社办公室报到上班。工资吗？按临时工待遇，每月30元，吃公社返销粮。”表叔一听，欣喜若狂！不住地点头致谢！这无异于天方夜谭！表叔做梦也不敢想象如此的好运会降在他的头上？他非常荣幸地当上了公社的通讯员！而今的表叔令全村乃至全公社的青年刮目相看！表叔通情达理，知恩图报。当他打听到主任在机械厂的住处后，在夜间带上一大壶父亲酿制的佳酒，悄无声息地送到主任家里。主任来者不拒，纳而笑曰：“好好干，等有机会我还会考虑你的。”表叔心领神会！他深有感触地领略：是酒而为自己的前程搭桥、铺路，是酒成就了自己！然而，他并不满足于现状。为达到其目的，他不失时机，隔三岔五地为主任进贡美酒。主任一言九鼎！来年秋季，表叔果真被公社主任特意推荐上省城农业大学。表叔不忘初衷，牢记父亲赋予他这一辈酿酒的使命，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大学的酿酒专业。是的，酒居然神通广大！是酒彻底改变了表叔的命运，是酒使表叔脱胎换骨！他之所以出人头地，之所以如此辉煌腾达！全凭酒的使然、酒的救赎！后来，农村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种植结构彻底改变，大多种植小麦、玉米等农作物，几乎不再栽种红芋了。不知怎的？老酒坊每到年关，却不再酿酒了，进村再也闻不到昔日那惯常的酒香了。或许是小酒坊酿酒费时、耗力，劳动强度大；或许是酿酒成本太高；或许是受经济大潮的冲击，人们只忙于进城打工、做生意挣大钱，无暇顾及这最原始而简陋的人工酒作坊了。再后来，为了发展与保护国营酿酒大企业，增加税收，小酒坊受到行政干预，被“一刀切”取缔！去年春节前夕，我欣然收到表叔发给我手机的微信，特邀我和年迈的父亲到老酒坊他家里作客，品尝一下，他刚开张酒坊生产的美酒。翌日，我驾驶轿车带着父亲向老酒坊方向驶去。车辆进入阜阳市西郊，可我开车寻找了大半天，却不见老酒坊的踪影。时光流逝，沧桑巨变！新规划的柏油马路纵横交错，路两旁清一色的三层小洋楼错落有致，楼前一排排的香樟树郁郁葱葱！无奈，我只好打表叔的手机，让他用手机发个定位微信。我掉转车头向着定位的地点驶去。刚驶出没多远，蓦然发现表叔在路旁的北端站着。我们爷俩欣然地走下车，映入眼眸的是一栋六间三层的小洋楼。表叔乐不可支：“这就是我的家。”我疑惑不解：“这哪是老酒坊庄呢？”表叔怅然若失！咳，原来的村庄已开发夷为平地。这是新辟的居民小区，我用拆迁的赔偿款买了这一幢临街的商埠楼房。一楼开酒坊，二楼居住，三楼放物件。说着，他引领我爷俩径直地朝一楼酒坊里走。哦！未进屋，就闻到一股久违的浓浓醇香。之前那最原始、最简陋的酿酒工具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新型的酿酒设备。蒸馏锅炉系不锈钢金属材料制造，上盖封闭，顶端有一蒸汽管道与一旁的冷却分离器相联，其底部有一出酒弯管正往外潺潺地流淌着清澈的酒浆。整个房内乃至室外弥漫着诱人的酒香，令你精气神十足！真可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最难能可贵的是，该酿酒的设备采用的是电能源加热，既环保又经济。在表叔的陪同下，我们步入发酵车间。该车间占据着两大间房子，一个个发酵池依墙而建，封存着纯粮食酒酵。最后，我们又进入成品酒储存库和产品展销室，简直是琳琅满目，令你应接不暇！原来，表叔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市直酒厂工作，是厂里的酿酒师和品酒师。退休后，在老家重操旧业，自筹资金兴办了新型的小酒坊。……正当我与父亲左顾右盼之际，表叔满脸喜气，信誓旦旦地：“我敢保证所酿的酒完全是纯粮食酒，绝对不是市场上销售的勾兑酒，是经过省食品卫生监督部门检验合格的食品。酿酒的原粮全部是小麦、高粱、大麦、荞麦等系列优质粮食。具有醇香浓郁、绵甜爽口、酒味悠长等特点。”说罢，他分别从系列粮食酿制成的样品酒壶内逐一倒出一盅酒让我与父亲品尝。虽味道各有千秋，但给你的同感为浓香型高度白酒，令你回味无穷！我久久地伫立于表叔那别有洞天的酒坊内，又闻酒坊酿酒香，如醉、如痴！恍若置身于梦幻般的美妙世界。
作者简介：王启亮，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阜阳市作家协会会员，颍州区作协理事。自幼酷爱文学，2004年开始写作。小说、散文散见于《中国文学》、《西部散文选刊》、《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天府作家》、《新安晚报》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二百多篇，作品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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