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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掷去不为官(郑板桥的真糊涂与假糊涂)

乌纱掷去不为官

郑板桥
郑板桥,清代著名书画家和文学家,江苏兴化人,“扬州八怪”之一。出生于书香之家,应科举为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做人为官狂狷不羁,以诗书画三绝著称于世。 

深山读碑,挥毫书“难得糊涂”
郑板桥早年学书效法欧阳询,其字工整秀劲,然难免略显拘谨,因“长恐工书损性灵”,锐意求变,将隶书参入行楷,综合草隶篆楷诸体风格,再加入兰竹笔意,非古非今,非隶非楷,写来大小不一,歪斜不整,独创“板桥体”,自称“六分半书”。郑板桥称,自己的书法以“乱石铺街、浪里插篙”为立论依据。可谓自出机杼,别有风骨。在郑板桥所有书法作品中,尤以横书条幅“难得糊涂”知名度为最。

这幅墨迹有一段颇具传奇的来历。郑板桥对古碑刻的迷恋如醉如痴,调任山东潍县知县不久,便急不可耐地带了两个仆人去莱州云峰山观赏郑文公碑。他对这通碑刻心仪已久,陶醉于碑旁,流连忘返,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只好借宿于山中一人家。

主人是一位白发苍髯清癯儒雅的老者,自称“糊涂老人”,非常热情地将郑板桥一行引入茅舍。双方寒暄已毕,还未及入座,郑板桥就被一方超大号的砚台吸引。砚台大若方桌,石质细腻,镂刻精良,幽光四射,堪称世所罕见。郑板桥不由啧啧称奇,赞叹不已。

攀谈之中,“糊涂老人”得知眼前这位就是潍县知县、大名鼎鼎的书画巨擘郑板桥,顿生欣羡,言谈中更增添几许虔敬,并请郑板桥为砚台题字。郑板桥提笔在手,看看老者,看看砚台,看看窗外太阳余晖映照下的群峰竞秀,飞瀑松涛,略一思忖,挥笔写下“难得糊涂”,落款处欣然盖上“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的闲章。“糊涂老人”击节称道。

郑板桥早就看出,眼前这位谈吐不俗的老者绝非等闲之辈,很想见识一下他的身手,便敦请老者写一段跋语。“糊涂老人”也不推辞,莞尔一笑,凝神运笔,但见笔走龙蛇,龙飞凤舞,一挥而就:“得美石难,得顽石尤难,由美石转入顽石更难。美于中,顽于外,藏野人之庐,不入富贵之门也。”写毕,也随手取出一方闲章钤于落款处:“院试第一乡试第二殿试第三”。

郑板桥惊诧不已,知道眼前自称“糊涂老人”者,是一位隐逸林泉的高人,不由肃然起敬。有感于老者自命“糊涂老人”,又见他运笔如飞,郑板桥顿有所悟,不觉技痒,双眉频频抖动,口中念念有词,遂握笔在手,挥毫步韵续写道:“聪明难,糊涂尤难,由聪明转入糊涂更难。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安心,非图后来福报也”。

两人相视大笑,相见恨晚,遂成莫逆之交。两百多年前,云遮雾绕的云峰山深处,郑板桥观郑文公碑与“糊涂老人”的邂逅,为我们留下了一段因墨结缘的千古佳话,留下了一件弥足珍贵的传世墨宝,更留下了“难得糊涂”的思想溪流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田潺潺流淌。

两地知县,缘何发“糊涂”喟叹
身为潍县知县,郑板桥本当明镜高悬,锐意仕进,却缘何发出“难得糊涂”的喟叹?

郑板桥头顶的乌纱来之不易。他19岁中秀才,40岁中举人,历经康熙、雍正、乾隆三朝,苦苦求索几十年,才于乾隆元年(1736年)44岁时考中进士。有了进士这个头衔,就等于拿到了做官的营业执照,但却并不等于能开张营业,还必须等待朝廷敕封官职。这一等,又是漫长的6年,费尽周折,仍希望渺茫。

一路走来,风风雨雨,历尽坎坷,拐了七七四十九道弯,郑板桥侥幸和一重磅人物——乾隆的叔父、慎郡王允禧攀上了关系,才迎来了人生的“柳暗花明又一村”,于乾隆七年(1742年)当上了山东范县知县。此时的郑板桥已须发斑白,到了知天命之年。

乾隆十一年(1746年),郑板桥由范县调任潍县知县。历经数年间两地知县的从政生涯,郑板桥对官场的腐朽黑暗、勾心斗角有了更为深刻的切身体验,对黎民百姓生活的水深火热和艰难困苦有了更为深刻的感受,初入仕途时意欲大展宏图的激情渐渐消退。他自幼志向远大,又天资聪颖,才高八斗,洒脱旷达,一身凛然正气,满腔治国平天下的冲天豪情,几十年为实现自己的理想不懈追求,却在奋斗的征途上屡屡碰壁,饱尝酸甜苦辣,世态炎凉,官场的黑暗,世风的污浊,使得他拯民于水火的抱负始终难以施展。于是,就有了“难得糊涂”之叹。

郑板桥的“难得糊涂”之叹,首先是一种蔑视,一种对权威、传统、官场以及种种官场明规则潜规则的蔑视;其次是一种无奈,是空负其志而无所作为的无奈,是在当时庞大的官僚机器碾轧下左冲右突而回天乏术的无奈,是面对种种邪恶与龌龊深恶痛绝而无力尽皆逐除的无奈;再次是一种挑战,义无反顾,以自己的弥天大勇向整个旧官场和黑恶势力发起的挑战;最后是一种选择与放弃,选择清廉刚直,选择拯民于水火,选择狂狷不羁,选择“我今不肯从人法”和“任尔东西南北风”,放弃循规蹈矩,放弃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放弃发财致富,放弃追求仕途的所谓“锦绣前程”。

“要有掀天揭地之文,震电惊雷之字,呵神骂鬼之谈,无古无今之画,固不在寻常蹊径中也。”这是郑板桥题在其画作《兰竹石图》的一段文字。我们切不可以为,这段话只是郑板桥为文作画的指导思想,它更是郑板桥做人为官的生动写照,甚至可以说是郑板桥为官之道的“政治宣言”。

宦海沉浮,终秉持“三大糊涂”
郑板桥所做的“糊涂事”擢发难数,归结起来有三大“糊涂”:
一是身在官场之中,却完全无视官场的明规则潜规则,一意孤行。
郑板桥所生活的时代,正值“康乾盛世”,清王朝的武力征伐开疆拓土已基本结束,整个社会呈现出一片繁荣景象,在这种繁荣浮华的背后,贪官、污吏、奴才、走狗、市侩、狂生、侠客、恶霸、商贾、考据迷、理学家各色人等竞相登场,上演着一幕幕或喜或悲的历史活剧。

身为县太爷,虽比不上王侯将相之威仪,比不上钟鸣鼎食之家的派头,却也足可以居则美食佳肴,妻荣子贵,出则轿起轿落,鸣锣开道,威风凛凛。落拓不羁的郑板桥却完全无视官场规则,每每是布衣草鞋,深入民间,劝农桑,问寒苦,扶救孤独,有时上司下来巡察,衙门里竟寻觅不到他的身影。哪里有一点点儿县太爷的样子!郑板桥这么当官,百姓自然以手加额,可别的官能不浑身刺痒难耐么!

更令人咂舌的是郑板桥的事上之道。郑板桥由山东范县调任潍县知县之际,正值潍县遭遇百年未见的旱灾。皇上派来了钦差姚耀宗督办赈灾,这位钦差驾临之日,对赈灾恤民漠不关心,却迫不及待地向郑板桥索求字画。要是换了别人,绝对是受宠若惊,巴不得表现一把。郑板桥可不吃这一套,他手握画笔,左勾右挑,唰唰几笔,竟画出几个歪七扭八的厉鬼,借以讥讽姚耀宗,发泄胸中的不屑愤懑之气,以此交差。姚耀宗打开画卷,当即撕了个粉碎,气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二是在两地做知县12年,却完全不通当官发财的道理,只赚得两袖清风。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是当时官场通行的规则。十年寒窗博得一官半职,为的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为的就是横行霸道、威风八面;为的就是那白花花的银子,装个盆满钵满。在这样的通则面前,郑板桥又是“糊涂”得不可理喻。

他为官清廉,一身浩然正气,无论走到哪里,既不屑与贪官污吏狼狈为奸,鱼肉百姓;又不屑与当地豪绅富户沆瀣一气,从他们身上赚取“保护费”;更不忍作威作福,盘剥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一句“囊橐萧萧两袖寒”,将他的清廉情结表现得淋漓尽致。以至于做了12年县太爷,辞官回家之日,唯“一肩明月,两袖清风”,不得不再回扬州,重操旧业,卖画为生。
三是身怀绝技,却完全不懂凭本事发家致富,卖画还要挑对象。
无官一身轻。辞官回扬州卖画的郑板桥,虽没有了头上的乌纱,手中却握有绝活儿——他的诗书画三绝举世公认。甫到扬州,郑家门前求字画者便比肩接踵。这叫天无绝人之路。

按理说,凭着自己超绝的技艺和盖世盛誉,凭着郑氏字画“卖方市场”的超强牛市,郑板桥铆足了劲儿一路写下去,画下去,即使不能富可敌国,挣个金满箱银满箱是没有问题的。何况靠自己的心血和汗水挣来的辛苦钱,根本不存在干净不干净之虞。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告别了官场的郑板桥,依然“保持着糊涂的温度”,而且这温度还高的邪乎。

卖字画归卖字画,那要看我高不高兴,看对了眼,行,卖给你;要是我今天不高兴,看不上你那德行,管你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还是富商大贾,抑或是附庸风雅的暴发户、脑满肠肥的盐商,给一座金山两条银河,也休想从我这里拿走二指长的小纸条。有人问他:你要挣钱,不挣有钱人的钱,难道要去挣社会最底层的钱吗?郑板桥一笑置之,终生不改其道。

家事国事,何曾有丝毫糊涂
我们切不可将郑板桥的“难得糊涂”,与一帮浑浑噩噩混世者流闲得浑身刺痒,耍二、充愣、玩“名士派头”混为一谈。贴着“糊涂”标签的郑板桥是个极为清醒之人,纵观其一生,家事国事天下事,丝毫不曾有半点糊涂。

郑板桥自称,乃“四时不谢之兰,百节长青之竹,万古不败之石,千秋不变之人”。他的清醒,缘自他冰清玉洁的高尚人格,体现在为官之道和为人处世的点点滴滴,从郑板桥留下的大量题竹诗之中,我们可以窥见其全豹之一斑。我们遴选其中四首:

第一首:《题竹石》
题竹石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西南北风。

借竹言志,寥寥数语,描写出竹子的高风亮节,坚贞正直,高雅豪迈的气韵,也借以表明了自己理想信念的坚定不移。观画品人,我们仿佛从那怪石翠竹间看见郑板桥不惧千难万险的奋斗决心,愈挫愈勇坚不可摧的铮铮铁骨,特立独行、不向任何邪恶势力妥协低头的昂然不屈。

第二首:《题画竹》

题画竹

画竹插天盖地来,

翻风覆雨笔头载。

我今不肯从人法,

写出龙须凤尾来。

明言画竹技法独辟蹊径,别树一帜,实则借以抒发自己恪守做人为官准则的坚定不移,恪守崇高信仰和高尚节操的坚定不移,表明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肯从人法”——不从俗、不媚俗,不随波逐流,卓尔不群,孤高放逸,像一株顶天立地龙须凤尾的翠竹,笑迎风吹雨打,傲然挺立于天地之间。

第三首:《墨竹图题诗》

墨竹图题诗

衙斋卧听萧萧竹,

疑是民间疾苦声。

些小吾曹州县吏,

一枝一叶总关情。

这首诗又题《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当时郑板桥任潍县知县,送给时任山东布政使、署理巡抚包括一幅《墨竹图》,画面之上这首诗赫然在目。白日东奔西走,赈灾理政,深夜归来,疲惫不堪,静卧榻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听见雨打窗棂,风吹竹林,发出阵阵萧瑟之声,犹如听见百姓饥寒交迫的啼号和企盼政治清明的呼唤。以浅白的语言,借竹述怀,直抒胸臆,酣畅淋漓,将自己浓浓的百姓情节表现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第四首:《予告归里,画竹别潍县绅士民》
予告归里,画竹别潍县绅士民

乌纱掷去不为官,

囊橐萧萧两袖寒。

写取一枝清瘦竹,

秋风江上作渔竿。
1753年,61岁的郑板桥迎来了在潍县做知县的第8个年头。是年,潍县大灾,饥民盈衢,哀鸿遍野。郑板桥整日为救灾劳碌奔波,一方面强令富户大贾平价售粮,救民于水火;一方面紧急报告上级开仓放赈,等不及上级批复下来,便擅自打开官仓,扶危济困,周济百姓。因此,既得罪了地方的高门大户,又触怒了上级,地方豪绅甚至三次雇佣刺客谋杀郑板桥,郑板桥无法再在潍县知县的位子上有所作为,不得已辞官归去。

郑板桥离潍之日,百感交集,饱蘸浓墨,画一幅墨竹,并于画上题下了这首《予告归里,画竹别潍县绅士民》,借以抒发他清正坚韧的节操,以及廉洁爱民、不畏权势、急欲摆脱腐败黑暗官场羁绊的热切情怀。潍县百姓比肩接踵,遮道挽留,家家供画像以祀,并自发地在潍县海岛寺为郑板桥建立了生祠。

摘编自《群众》2017年第10期,原标题为《郑板桥的真糊涂与假糊涂》
作者:刘立祥(作者系解放军西安通信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段培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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