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文苑 | 看客：【小品文】旺财

旺财

作者：看客

我病了！吃什么都没胃口。短短不到十天我瘦了一圈子，眼屎整天都糊在眼角，无精打采，走路有点想倒跤。难道我是要快死的节奏？

想想我旺财来到这世上才几个月，还没有看尽世态炎凉，还没有长成一条大狗，我不能，我不能就这样倒下。也许这回只是个小灾难，撑撑会过去的。

我当时来到这大棚工地，可能不过一尺吧！我是自己跑来的。没办法，老娘一条老母狗，带了我们兄弟五个，家大人多吃了上顿没下顿。听说我的前身几个兄弟，该出窝了没人稀罕没人疼，最后叫老东家装到纸箱里扔到新桥头，也不知同母异父的几个兄弟现在是死是活？

刚开始从老东家出走时，其实我也没有目标，也很害怕。但是作为我们狗来说，早晚就这一条出路，老东家不会养我们一辈子的。

那天我是闻着香味来的，原本想着现在的主人不会收留我。谁知刚上到棚子门口，主人就给我扔了个肉皮子。我很怯生，闻着肉味不太大胆地上前嗅了一下叼上就跑。也没跑多远，就在迷彩帐篷后的第三根铁柱子下边。肉皮上面带的肥肉不少，我先舔了下，好吃，我爱吃。

记得第一次吃肉时，是老东家从村里吃过酒席后带回来的。我还不到一个月，确切的说是给我老娘带的。老东家那次带回的东西不少，都是用油纸包子装着，好几包子。回来给我老娘碗里倒了半条鱼，老娘很讨厌吃鱼，总感觉刺多，吃着费劲。可老娘也没办法，比吃那电锅烧糊的剩饭强。我闻了闻没吃。

过天，我看见老东家从厨柜里拿出前一天的几包子剩菜。听老东家说：“昨天酒席拿回来菜不少，几样子，要不是手快，早叫人家弄完了。”女东家接着说：“就是，下回村里有酒席多拿点，给他吃回来，不然老亏。这现成的菜，多好，热热能吃两天。”听着热菜时东家夫妻说话声，我闻着香味实在受不了，和昨天老娘吃的鱼味不一样，嘴里的涴涎流得不行。还是老东家孙子不爱吃肥肉，咧着嘴扔到地上，我先抢着吃了一块。真香！这也许是我这生吃的最香最有记忆的一块肉，现在想想还回味无穷。

来大棚工地后，生活比在老东家强。新主人脾气好，吃啥都能想到我。就是两个少东家不咋关心我，我能理解，大棚工地人多，啥人都有，少东家忙，招呼不过来。我一条狗，瞎好有一个人惦记想起我吃喝就够了，我要求不高。

才开始到大棚工地时我娘还来看看我，我还能吃几口奶。现在病了更想我娘，可它再没来过！如果能来看看我该有多好？至于抠门的老东家两口子，我没再想过他们，也不愿想他们。

支起身我走了两步，头重腿轻，难受，实在难受。我灰黄的毛炸着，腰弯得像一张弓，还拉稀，没一点力气。猛然间，我旺财心里真真切切产生一种狗命要走到尽头的恐惧。

十天前我多欢快，吃饱了上河口街上转转，寻寻我的近亲们玩玩。现在，现在呢？要不是主人把棚子搭在路边我会能有这事？要是棚子在以前的老地方我能倒这霉？要不是死鬼的汽车多我能像这样？

此刻的旺财又怨恨起主人和汽车来。回想起十天前一幕，旺财心有余悸。

那天天很冷，是下雪后没几天。主家住在工地迷彩帐篷里，有电炉子。冷了我卧到跟，热了我远点睡床下，总之还算舒服。晚上十点多，主家准备尿尿睡觉。说来也怨我，作为狗，我们都太贱，欠撵主人。主人刚出帐篷我慌忙从电炉子前起来跟上，也不怕冷。主人过了马路解手，我在路上瞎蹿。你说黑灯瞎火的我蹿个球？我上慌着干啥？这时从灌沟渠后方来了一辆车，蹿得飞快。车灯照得我眼晕，我怕这东西。在老东家时听我娘说过，我前几窝子里的一个哥，被这东西轧过。当时肠子流了一地，腿都没来急蹬，当场断了气！所以我犯色这东西。强光照着我的狗眼，我分不清东西南北胡乱猛蹿，我太怕和狗哥的下场一样。

谁知我狗腿太快刹不住车，一下蹿到路下河扒里，蹿飞崖了！河扒里全是乱石头，摔得我眼前五颜六色冒金星，蹬了几次狗腿才起来，也忘记了骂几声驴日的开车人。主人站在路上干急也没法子，只是一直唤我的名子：“旺财，旺财，是不是摔死了”？

一瘸一拐，连爬带蹬带磙，我转了好远的路才上了正路，才回到迷彩蓬里。主人在等我，看着我要死不活也很心疼。如果，如果我不是一条狗，我是人，我拿狗命发誓，主人肯定会打120送医院救我。可我是一条狗，一条未成年的狗，一条还没失过身没有子孙的狗。至此，我才有了现在的毛病。

想吐，想吐，吐了两口舒服了一点。看见从我狗嘴吐出的东西，我无望了！吐出的东西里尽是血丝丝，算了吧！听天由狗命吧！

强支起身，我活动了一下狗腿，内脏疼得要命，这一下蹿失狗蹄子，恐怕真要了我狗命。我原本是不怕死的，我这狗命也不值钱，主要是我舍不下主人一家子。从我来到大棚工地，我一直还没去过主人老家。只是听说老家离这工地三五里远。有几次主人骑车回，我撵了上去，电瓶车跑得快，我没撵上。再一个也看见了我的几个狗友，我就拐弯没再撵。主人的老家肯定比大棚工地美、比大棚工地舒服。

在这工地，旺财我是啥人都见过，啥事都听说过，比山里的狗知道的东西多多了，所以我感觉很自豪。有时我偷偷地跟两个少东家比一下，感觉比他们还强。

他们为了工地工人操心，我旺财不用。他们为了工人陪这总那总吃坏了肠子喝坏了胃我不用。他们为了给工人发工资急得团团转，我不用。为了要点工程款，跟老板们要点钱，低三下四还不如我这个狗。唉！想想做人难呀！看来这真是我们狗界的俗语“做人有做人的难处，做狗有做狗的乐趣。”

要死不活的旺财我，在将死之前这几天也不得安生。大棚工地天天都来好几回小汽车，说着外地话，一直催着少东家叫交工。说少东家这不对那不对，工人活干得慢。可他们也不想想少东家容易吗？缺这缺那，冬天天短咋能出活？

少东家有好多事干急不上火，苦水自己咽。就拿前几年给政府干点活这事说，几年了工程款还在扯皮。要这资料那资料，叫盖这公章那公章，其实都是一群说人话不办人事的王八蛋。看着他一天开个车怪风光，其实少东家他难呀！除过我旺财知道，其他有几个人知道？多少回少东家喝晕了半夜来工地，怕回去吵醒孩子家人。心里的难处，只能随着晕劲给他老爸说说。睡在床下的我，也只能落一听。我也实在想帮一下少东家，可我只是一条狗。本打算赶紧长大帮少东家好好看看厂子，可现在刚会打个狂，刚会狗叫几声，谁知现在我又蹿失狗蹄子摔成这。我都要死不活命难保，还能管了那么多？少东家，少东家，你的难你受吧！旺财我是替代不了你，我都自身难保。

往太阳地再挪挪吧！我狗身老是不舒服，这狗腰疼得伸不展，可能摔着我的内脏了。我才四个多月大，咋能叫我受这罪？口也干，流白沬子，没记错的话我七天都没吃食了，只是在主人盆里喝过几回工人洗手的脏水。

说起工地工人，其实也不容易。这大棚工地从开工到现在，我是狗眼看着工人一步步干到现在快完工的样子。人多难管理，缺啥少啥都找二少东家要。二少东家忙得转圈子，整天灰土灰脸。不是我狗眼看人低，你这小工头当得真窝囊。一天衣服脏得还不如我这身狗皮，就两字“球气”。

其实我不应该拿二少东家跟我比的。天寒地冻，二少东家起得比狗早，走得比谁都晚，没骂过工人，没发过脾气，但不一定能在工人中落下好。工地大，有得工人瞎混，耍手机，不好好干，我见了也没法言语，狗话你们人是听不懂。就这他们还老骂我“死狗”。我是吃你了？我是喝你了？你混你混，你能对起俩善良的少东家，你能对起一天的工资？

不说了！说多了我狗泪都流多长，说点高兴的。就拿我的狗名说起吧！

才来时我没名子，谁见谁叫我小狗或狗。主人也曾想给我取个好名，但一直没合适的。听主人说以前家里也养过我的同类，是黑色的，也像我一样听话，狗名“黑熊”。琢磨了有一个星期，应该是一星期，我这狗记性好。一星期了主人还没合适的名子给我。最后是二少东家的一个胖子伙计，开着小卧车来工地玩，这伙计胖得快成圆圈子，到工地先说：“哟，还有个小狗娃，有名没名？叫旺财，那什么电影上有个狗叫旺财。这狗自己蹿来的，给咱带来财气，就叫旺财吧！”至此，我这个狗才有了个狗名“旺财”。我非常感谢那个胖伙计，要不是他，我可能要被主人叫小灰、阿灰，或者阿黄。看看吧，这些名子都多俗气，都是烂名子。那胖伙计又来过两回工地，我用狗眼多看了他几回，表示对他给我取名的感谢。如果我们狗多看人几眼，叫“狗眼看人高”，少看或不看，叫“狗眼看人低”，这也是我们狗界看人的标准。

三天前，主人找了兽医开的方子，给我抓了药，又买的狗粮。可我感觉狗命难保，晚上跑到石坝跟等死。我旺财既然不能给主人带来财气，但也不能给主人留下死狗气，我死也要死在外边。谁知在外一晚上，旺财我没被摔死，可差点被冻死。第二天主人疯找我，提着浑身发硬的我回到工蓬，捏着我的狗脖子把药塞进喉咙，还用筷子往下捣，差点卡死我。吃了两天药，我蹄子走路有劲了，一口气能走十米二十米远，气不喘心不慌，就是狗腰还伸不展。主人心肠很好，看来旺财我是跟对人了！狗粮我旺财是吃不惯，主人也太外气，狗粮都是有钱人的狗吃，主人你也没钱，以后少在我旺财身上花那闲钱，咱都省省。看看你那俩个公子挣钱容易吗？

说起有钱人的狗，我旺财不得不多说两句。看你个烧包货，你穿个衣裳，把你露胸露大腿的长柜拉上长跑。到底是人溜狗还是狗溜人？狗穿衣裳人露肉，你烧啥烧？人要有人样，狗要有狗样，你狗模人样忘祖宗了吧？算了，不说了！就当我狗嘴头子贱。

今天晚上，主人做的杂酱面，给我扔了点肉花花，我多少吃了点，总算能进食了！看来我狗体离康复时日不远。谢谢主人的疼爱关心，康复后我会好好看场地，也一定会跟你回老家过年。只要没人吃我狗肉，我会跟你一辈子。

电炉子跟儿热，我睡床下吧。说了这么多，旺财我最后总结一下：“人要为吃穿操劳，我不用。人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不用。”其实说白了就是“人活不如狗”。

编者推荐

旺财是一条“狗”，它是一条本性善良、知恩图报而又看尽世态炎凉、人间冷暖的狗。在旺财的眼里，有点抠门的老东家、脾气很好的新主人、艰难生存的少东家、给它起名的胖伙计等等，一个个都是它生命里各具特色的匆匆过客。在旺财的眼里，他们生活在这个社会的最底层，穷尽一生的力气，为吃穿操劳，不得不违心地见人说人活、见鬼说鬼话，可还是人活不如狗。

人生本不易，艰难地以各种姿态有尊严地活着，才体现了作为人的本真价值。作者以深情关怀、悲天悯人的笔触揭示了农村底层人物的生存状态，可敬可佩。本文狗说人话，语言风趣幽默，身份转换自然，反映现实深刻，是一篇接地气的“另类”文章。（卢辉）

作者简介

看客，原名石少宇， 卢氏县横涧乡营子人，一九七六年出生，爱好文学，笔名“看客”，卢氏县作协会员，朝花/百读文学社成员。土生土长的农村人，笔触以农村小人物的生活现状为主。文章散见于文学微平台。